就在他眼前,半空中飘着一个柔弱的身影。

    身形瘦削,面容苍白,嘴唇泛着紫色,嘴角不停地往外留着乌色的血迹。

    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着她的衣裳,将身上莲青色的衣裳洇湿,几乎染成了暗红色。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焦急地用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指伸向他,试图拉起地上躺着的他。

    然而,她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生生隔开。

    她一次又一次颓然地尝试着,眼中流下焦急的血泪,最后无力地瘫软在地,低声呜咽。

    “小满哥哥你起来啊,你一定可以的。”

    “小时候被毒蛇咬伤你都没死,人们不是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只要你起来,一定可以闯过这一关的。”

    “小满哥哥,求你起来好不好?”

    她跪坐在他身边,徒劳而又无力地不停将手伸向他,眼中的血泪一滴又一滴,流得满脸都是,混着嘴角的血,说不出的诡异。

    萧彦却丝毫不觉得恐怖,相反,眼中陡然迸出强烈的喜悦。

    是顾楠。

    她在叫他小满哥哥。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无声的询问,“你记起我了?”

    顾楠不停地点头,“小满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你忘了,是我不好,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都知道了,如今我明白了一切,是谢恒狼心狗肺害我至此,我一直都误会你了。”

    “小满哥哥你快起来啊。”

    她哽咽到全身颤抖,再一次试图用手去拉萧彦。

    萧彦呼吸急促,目光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亮得惊人。

    她想起他了。

    她相信他了。

    这两个念头冲入脑海中,顿时令他浑身一轻,心口处的大洞仿佛在无声愈合。

    他艰难地抬起手,试图去握顾楠苍白的手。

    不过几年不见,她怎么瘦成了这般?为什么还一直在吐血?

    该死的,谢恒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无边怒意从心底泛起,他的手用力往前一伸,终于握住了顾楠的手。

    两只手相触的那一刻,顾楠的手却忽然变得透明。

    他心中一惊,试图用力去拉她,却发现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缥缈,透明,逐渐变得虚无,消失在半空中。

    “楠楠。”

    他惊叫出声,焦急地一下从地上跃起。

    眼前依旧是血雨翻飞的厮杀,哪里有半点顾楠的身影。

    方才的一切仿佛就像泡影一般,又或者是他的幻觉?

    萧彦越想越心惊,不行,她一定是出事了。

    他必须要赶回京城去看看。

    抱着这个念头,他身上瞬间又有了战斗的力气,咬牙拔掉胸前的箭,挥着凌霜剑奔向敌国大将军。

    他快如闪电,势如破风,一路奔袭过去,一剑砍下了敌国大将军的头颅。

    敌人群龙无首,很快便溃散。

    他带领手下的兄弟杀出重围,奔回雁门关。

    将奔到城门下,他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平安坐在他床前,哭得眼睛都红了。

    “公子你可算是醒了,属下还以为”

    他一把抓住平安,急切打断他的话,“她怎么样了?”

    平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眸光闪了闪,才笑着道:“好着呢,人家是侯夫人,日日在京城侯府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哪里像咱们这般”

    “不对。”

    萧彦想起战场上的情形,越发心中不安。

    他一骨碌坐起来,一把拽过平安,声色俱厉。

    “我要听实话。”

    平安抿了抿嘴,在他冷冽的目光威压之下,道:“公子,属下先说好,您听了之后别激动。”

    “别废话,说。”

    平安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刚收到消息,文昌侯夫人在两日前去了。”

    两日前?

    正是那日他昏昏沉沉,濒临死亡之际!

    听说人在去了之后,魂魄离开身体,仍然会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想起她苍白瘦弱,浑身血迹的样子,萧彦目光龇裂。

    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会那般模样?

    那是他放在心头的姑娘,他曾发过誓要护她一世平安的呀。

    心口猛然一痛,噗,喷出一大口血来。

    平安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公子,你还好哎,公子你干什么?你现在这样不能下床啊。”

    推开大呼小叫的平安,他跌跌撞撞跳下床,一路疾奔出去。

    浑浑噩噩牵了一匹马,纵身一跃上了马,飞奔而去,将平安大呼小叫的声音丢在脑后。

    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楠楠,等着我。

    一路疾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京城的。

    进城便直奔文昌侯府,却见侯府披红挂彩,贺客迎门,一副热闹非凡的样子。

    萧彦随手扯了个下人问话,“文昌侯夫人的灵堂在哪儿?”

    下人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萧彦,满脸鄙夷。

    “什么侯夫人?你说的是顾氏吧?身为侯夫人,私德不检点,还嚣张跋扈,如今呀,她已经被我们侯爷休了。”

    下人随手指了一个院子。

    “诺,她棺材就在那里摆着呢,我们侯府如今还肯给她一口棺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侯爷说了,今儿晚上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了,到时候把那些关起来的顾家下人一起赶出去。”

    “呸,真是的,好好说起她做什么,晦气,还是去前院伺候着吧,县主来了,说不定能领些赏钱呢。”

    萧彦跌跌撞撞进了院子。

    那是文昌侯府西北角靠近后街的一处院子,荒凉到杂草丛生。

    一口薄棺孤零零放在院子里。

    萧彦抖着手打开棺盖,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顾楠。

    她双目圆瞪,嘴角仍然残留着一抹血迹,外面套着的寿衣有些皱皱巴巴,却掩盖不住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透过松散的衣襟口,依稀能看到里面被染成血色的衣裳。

    谢恒竟然连收敛都没为她做!

    没有白幡,没有灵堂,没有祭奠,没有守灵,就连她最在乎的名声,也被谢恒败坏了。

    棺木前甚至连一炷香都没有。

    谢恒何以辱她至此!

    萧彦五指合拢,抖着手轻轻合上了顾楠的眼睛,用袖子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楠楠,你别怕,我来了。

    我不会让那些害了你的人活着逍遥的。

    去他的再不相扰,永不相见。

    楠楠,我错了。

    如果知道会有今日,便是一直被你恨着,我也要带你离开谢家。

    楠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萧彦深深看了顾楠一眼,眼中杀意泛滥,提着凌霜剑大步走向前院。

    前院一片热闹非凡,迎来送往的人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文昌侯不日就要迎娶南烟县主了,只怕很快就要做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了。”

    “世子谢瑞才十三岁就已经中了秀才,才学过人,将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

    谢恒与刚做了南烟县主的孟云裳周旋在客人中间,脸上的笑容灿烂到刺眼。

    萧彦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提着剑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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