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中心的门前有一片花园，下着雨的草地湿漉漉的，空气中都是泥土的气息。
廊下，倚墙而立的男人一页页翻着手里的资料。
创伤后应激障碍，幽闭恐惧，重度焦虑，厌食症……
冰冷的白纸黑字间，贺凛逐渐明白，为什么苏以安曾说，她的身体状况差到要用仪器和营养液维持。
病历将每一种症状记录得详细，他看懂了这些字，却无法把过去的苏以安与现实重叠。
末页还夹着几张泛黄的纸，是六年前的日记。
20xx412
我生病了。
自从回到家，我好像只带回了身体，而灵魂不知飘荡在何处。
看见厨房里的水果刀，我会幻想割断动脉的血喷得多高。站在高处，我会想象跳下去是痛苦或解脱。吃安眠药呢，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我不能死，我知道妈妈每晚都在床边守着我，爸爸联系了无数医生，哥哥放弃深造的机会留下，还有舅舅们……
就算为了他们，我也要活下去。
20xx415
早上妈妈做了鸡丝粥，我努力吃下半碗，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我变得吃不下东西，任何美味的食物都如同嚼蜡，只能去医院挂针，靠着营养液勉强支撑。
睡觉也变成一件痛苦的事，安眠药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整夜地做着噩梦，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害怕自己又被抓走。
但我更怕有一天坚持不了，让大家失望。
20xx420
我想贺凛哥哥了。
他送我的花环早已枯萎，就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我把它们存放起来，却被打扫房间的佣人不小心丢掉了。
我从没哭得那么难过，眼泪止都止不住，哥哥急得不停安慰我，说要给我找来世界上最好看的花。
我不想要花，我只想记住他真的出现过。
他在哪，有没有安稳地活着，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
贺凛哥哥，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
窗棂的雨水飞溅进来，落在贺凛的睫毛上，他抬了抬眼皮，那滴冰凉就顺着脸颊淌下。
他合起病历，取走了那几张日记。
他还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没尝到甜味，舌尖上遍布的都是苦涩。
苏以安。
贺凛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漆黑的眼眸浮现出自嘲。
他根本不了解苏以安，她的过去不是从前调查到的资料，她的现在也远不止看到的模样。
这六年她怎么过来的？
除了家人的陪伴，就是在他浑然不知的地方，整日整夜地煎熬和思念？
轰隆——
远处的雷声震耳欲聋。
没人知道贺凛在想什么，他的背影融进了雨幕，那双深眸仿佛天边堆积的乌云，不知何时卷起风暴。
整整两个小时，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
等到治疗室的门终于打开，贺凛迈开僵直的双腿，迅速走向门口。
高强度的催眠耗费了太多精力，何晚吟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叮嘱，“先让安安冷静一下，什么都别问，陪着她就行。”
唤醒回忆的代价，就是要连同过去的阴影一起面对。
屋内的窗户开了半边，凉风吹散了檀香，苏以安站在窗前，仰头望着天际。
贺凛脱下外衣披到她身上，动作和放低的语气一样轻缓，“当心着凉。”
苏以安回过神，视线坠进他眼底，“下雨了。”
贺凛知道她不喜欢雨天，“别站这么近，会淋到。”
“那天，也是差不多的天气。”苏以安攥着衣摆，神情宛若陷入悠长的回忆，“我被关在集装箱里，听见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雨。”
贺凛将她抱到沙发上，一只手从腿窝抽出来，另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不放，“都想起来了？”
苏以安慢慢地点头，“想起了很多事，我以为早就忘记的，原来都还记得很清楚。”
果然记忆力太好，也是变相的负担。
贺凛看着女孩的侧颜，安安静静的，却透出脆弱的味道，“要去刑侦队吗？”
苏以安道“不要”，埋下脸的姿势尽是依赖，“你抱我回家吧。”
贺凛什么都没说，抱起她平稳地走出去。
经过走廊时，他顿了顿脚步，“麻烦，帮忙撑下伞。”
何晚吟挑起眉梢，似乎对他的客气感到意外。
目送着商务车驶远，一旁的助理没忍住问道，“苏小姐的状态不要紧么？”
何晚吟抖落伞面的水珠，将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听说过一句话没？爱能抵万难。”
助理跟着抖了抖鸡皮疙瘩，“您居然也会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是有些矫情，但放在此刻恰如其分。
不同于从前的是，苏以安的身边有了那个将她拉出黑暗的人。
这份感情足以成为她的支柱，治愈她抚平伤痛。
……
回到沁园，苏以安坚持先要洗澡。
她觉得自己的衣服脏了，隐约能闻见血腥和污泥的气味。
可她分明干净又漂亮，及膝的连衣裙披着描边刺绣的斗篷外套，绾起的青丝坠了两缕在肩上，像是画里的人儿。
贺凛把浴室的暖气开足，角角落落检查了一遍，然后等在门外。
每隔五分钟他就会叫一声苏以安，怕她闷得晕过去，更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好不容易等水声停了，贺凛盯着磨砂玻璃上窈窕的影子，没半点旖旎的心思。
苏以安穿着睡衣出来，泛着潮气的脸颊红扑扑的。
贺凛托起她的下巴，俯身端详似地看了许久。
还好，没在里面偷偷地哭。
“中午想吃什么？”
苏以安擦着微湿的发梢，还没回答，又听贺凛说道，“我来做，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厨房里的食材应有尽有，贺凛从冰箱挑出几样，转头瞥见料理台上的刀具，不由想起那几页日记的内容。
他当即将苏以安挡在门口，“去外面等我。”
也不行，不在他眼皮底下，谁知道她会不会胡思乱想。
贺凛索性拎了把椅子放到厨房，“你坐这。”
明白他的意图，苏以安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你都看过了？”她伸手探进男人的口袋，翻出了被叠得整齐的纸，“吟姐也真是，不给我留点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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