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城,北山区,郊外,午后六点 一座偏僻的独栋房屋之外,早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在树荫下躲着阴凉,时而抬头悄悄望向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叹了口气之后低声交谈些这些日子流传在警局里的流言和传闻。
焦躁不安。
唯独靠在门口的那个侧影,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搭在她肩头的机车夹克在风里微微的摇曳着,眼瞳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具体的神采。
唯独放在寻常男性里面也鹤立鸡群的身材如此醒目,可那氤氲在周身凌厉气息却令人不敢多看。
“不好意思,雯姐,来晚啦。”
有带着遮阳帽的年轻女孩儿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还提着两杯奶茶,向着警察出示了一下证件之后就堂而皇之的跨过了警戒线向着门口的人走过来。
“路上堵车了,据说差点出了车祸,真惊险啊。我看了一眼现场,那么大的卡车,差点就撞上去了…”
童画兴致勃勃的向着上司描绘着当时的场景:“所以说,疲劳驾驶要不得啊,那司机被一个大妈按在地上打,要不是巡警来得快,脑浆子都快被大逼兜子给扇出来了,跟上次那个一队的傻屌被你按在地上打的样子一模一样…”
只可惜,门口的女人并没有搭话的兴趣,只是瞥了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一眼,下巴点了点屋里的方向。
“说够了没?来看现场。”
“哎,雯姐你还是好严肃诶,人家可是刚从上个现场赶过来,十几個小时都没休息了,还给你带了奶茶。”
童画装模作样的委屈了一下,旋即又兴奋了起来:“不过,我最近学了步态侦查诶,来,让我看看…”
她戴上手套,进门后低头看了一眼客厅处的玄关,神情骤然一肃:“现场有人来过。”
“嗯?”
闻雯神情不由得一紧。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女人。”童画蹲在地上,眯起眼睛望向尘埃里的脚印,细嗅了两下:“很罕见,身高一米九,年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哈,被我逮到了,还在这里抽了烟…”
“是不是抽了白星?”闻雯嘴角勾起了和善的弧度。
童画震惊回头:“你怎么连牌子都看得出来?”
回答她的是拍在她后脑勺上的巴掌,险些把她狗头给拍下来。
“那他妈是我!”
闻雯大怒,指向客厅,“搞屁的步态分析,你干脆报老娘驾驶证号得了,看现场就好好给我看。”
童画只感觉脑袋差点被打飞,也不敢在自己组长火气大的时候卖弄那点刚学的步态分析了,但还是忍不住忧愁:大姐大这么凶,男朋友怕是不好找哦…
可心里嘀咕着,抬头看向案发现场时,还是忍不住叹气。
“就是不想看这个啊。”
就不能换个人吗?
窗外吹来了潮湿的风,簌簌尘埃已经落满了一层在桌子上,丰盛的晚餐无人问津,早已经蚊蝇飞舞。
而就在餐桌旁边,一片狼藉里,五具破碎的尸体杂乱的分布在各处,支离破碎,血浆凌厉。
像是被猛兽闯入之后,在瞬间撕碎一样。
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全都死了。
童画伸出手,按在桌面残存的头颅,闭上眼,无穷苦痛随着回忆的洪流,瞬间,贯入了脑髓,不由得痉挛。
眼前显现的幻象里,那个染血的身影从窗户突入,扑向了餐桌。
大快朵颐。
男性,四十岁,左手残疾,面部有黑色纹身。
双眼猩红。
再然后,被撕裂的痛楚,被啃食内脏的惊恐,还有失去所有的绝望,接踵而至。
“第四个。”
童画睁开眼睛,压抑着呕吐的冲动:“不是之前的作案者…”
本周,崖城内,第四起血渴症患者所犯下的命案。
血渴症,从中土传来的诡异瘟疫。
传说,中土四大祭祀之一的白王因为背弃了天选之道,才招致了如此诅咒。
它的传播途径是体液,症状是字面意义上的…渴血。
在感染前期,患者将会逐步感受到不可抑制的饥饿和对血类制品的渴望,一旦病情达到第二期,就将渐渐失去理智,在这期间,食欲渐渐转向活物,而身体素质也会得到强化,犬齿渐渐突出。直到对禽类和家畜失去兴趣之后,将目光转向同类时,就代表着,正式进入第三期…
“至少有四个了啊。”闻雯轻声呢喃。
可有句俗话说太多了——当你在家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代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至少有一窝了。
“速度得再快点了。”
童画说:“再这么吃下去,下周可能就有患者达到第五期了。”
第四期的症状是器官异化,逐步非人,而到了第五期,高速发育完毕的宿体便将具备感染能力,届时,便能够传染出新的血渴症患者。
“后院都要起火啦。”童画挠头,“局长呢,还不回来么?”
“泉城地窟的动荡越来越大了,搞不好会有灾害溢出。整个海州,所有的高层,都在盯着那边,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这边了。”
说句没良心的话——同地窟溢出、整个海州被淹掉三分之一的恐怖后果比起来,区区几条血渴症养出来的疯狗,真就连芥藓之疾都算不上,还得往后稍稍。
“一队那帮吊毛,平时拽得二五八万,关键时候真就一点都指望不上啊。”童画叹了口气,“其他组有支援么?”
“二队的七个组,有五个组全在等着我这个不知进退的愣头青把状况搞砸了,好瓜分掉北山组呢…这会指望他们别落井下石就算好了。”
闻雯低头点燃了白星,忽然问:“要不要我去找陆神州,给你换个组,省得在这条破船上陪我一起沉了。”
“放屁,出卖大哥、呸,大姐是要三刀六洞的!”
童画急得跳脚,指天画地:“我是跟你混的,你要信我啊!”
回答她依然是拍在后脑勺上的巴掌。
“你是安全局的干员,不是黑帮的小太妹,什么混不混的?”
话虽如此,那张姣好肃冷的脸颊上却终究是勾起一丝弧度,自袅袅烟雾中微不可觉:“找到线索了么?”
童画一笑:“是个新手,根本没掩饰过,醒目的跟大白天脱了裤子裸奔一样。”
“好,你打电话,叫上老张、小安。”闻雯没再浪费时间,挥手说道:“伱们先从这一条线去追,出了事儿听老张的。”
“那你呢?”童画一时茫然。
“我去找‘老朋友们’聊聊。”
闻雯终于露出了笑容,爽朗又坦然,克制不住的凶气和戾意便自眉梢缓缓升起:“说不定能有新发现呢。”
北方联邦,七州之地,位列十九座大城之一的崖城。
城内辖下最为混乱也最为无序,常住人口四百一十万、非法移民无籍黑户一百万以上的北山区。
灰色产业里鱼龙混杂,见不得光的社团字头你争我夺,而混迹其中的鼠辈们不胜凡几。
从西往东,胜合、东地会、白条帮、义气团…
这么多垃圾里,总有几个,是要对这件事儿有个交代的吧?
油门拧动。
机车的引擎咆哮着,吐出浓烟,自海风中呼啸而去。
管他妈什么规矩和义气——
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家杀一家!
季觉感觉自己走的很安详。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只不过死后的世界好像和生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冷了很多,如此轻盈。
在昏沉和恍惚中,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灵魂仿佛升起。
脱离凡世,喧嚣远离,向着天空,尘埃不见。
宛若翱翔那样。
俯瞰大地,眺望穹庐。
可从躯壳之中解脱之后,所看到的却并非是什么天国,倒不如说,是毋庸置疑的…地狱!
大地不复安稳,烈火和雾气奔流,一道道宛若裂谷的缝隙在扩散。天穹也不再完整,而是分崩离析,坍塌,落下。
像是雨水和陨石一样。
有寥落的星辰在黑暗里燃烧,迸射烈光。
于是,天穹便被烧尽了,黑暗也四散奔流。漫天阴云如尘霾一般被拂去后,所剩下的,便只有无穷光明。
在那一片光芒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渐渐出现了。
那些模糊的轮廓,彼此重叠,但又泾渭分明,宛如天柱一般,支撑着大地和天穹之间的世界,又仿佛无所不在,将万物囊括其中。
一者如日轮泣血;一者广博如高山和海洋;一者白骨和血色纠缠化为王座;一者变化纷繁如火焰电光;一者升腾向上凡物莫及;一者正方,巍巍森严如城阙;一者自正中放射,自由如无物可拘…
季觉窒息的昂首,仰望。
它们,他们,不,祂们——
——都在看着自己!
那一瞬间,季觉头痛欲裂,感觉灵魂和意识仿佛都要自那俯瞰中燃烧殆尽,难以为继,最后所窥见的,乃是扑面而来的白光。
吞没了一切。
“卧槽,原…”
季觉垂死病中惊坐起。
自卧室里,剧烈喘息,寂静中,清晨的雨水敲打在窗户上,室内只有只有一座座古老钟表的声音缓缓回荡。
阵阵细微的寒意扩散在房间里,带着些许驱之不散的霉味。
吨吨吨将前天的冷水一口气喝完之后,季觉才终于从那个莫名的长梦中清醒过来,回返了人世,想起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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