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裂界最后的风吹来了,伴随着坍塌和崩裂的轰鸣。
随着工坊的崩溃,那些残破畸变的造物们,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终结。可自这最后的时光里,却好像有歌声传来了。
错落又模糊。
如此熟悉。
“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
自坠落中,那些残破的人形和化为怪物的造物们抬头来,颂唱着诞生时便回荡在灵魂中的歌谣:“天清清,风凉凉,乡愁阵阵来…故乡人,今如何,常念念不忘…我愿意回故乡,重返旧家园…”
就这样,它们欢喜赞叹着,落向了大地之下的幽深黑暗里。
拥抱终结。
并期盼着,永远不会再迎来明天。
在工坊的中枢里,季觉见证着这一切,不知应该为他们欢欣还是悲伤,只有一声长叹。
可头上却好像又多了点什么动静。
是沉寂褪色的荆棘头冠。
就好像道别一样,它拍了拍季觉的脑门,最后打个招呼之后,便化为了一缕飞光,疾驰而去,消失在季觉视线的尽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傻愣在原地。
只感觉对方娴熟的像是一个老嫖客一样,玩完了就走,连小费都不愿意甩两张,冷漠又无情…
明明刚刚大家还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呢!
季觉下意识的想要冷哼,以示不屑。
可回忆起刚刚那充实而澎湃的感受和前所未有的体验,却又不争气的想要挽留,想要追出门去向那个消失无踪的背影呼喊:哥,再冲个会员呗,下次来了还点我吗?!
然而,变革已然远去,毫无回应。
只留下季觉一个人在原地,漫步在崩裂的天穹和大地之间,见证着裂界最后的时光。
直到最后,毁灭迫在眉睫。
他终于还是启动了先知遗留下来的权限,开启了通向裂界之外的大门。
至于其他人,早在季觉掌控工坊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被先知送到外面去了,也省的他再麻烦。
只是,光芒之门在他眼前仅仅是闪烁了一瞬就熄灭了,消失不见。
根本没开。
“啊这…”
季觉呆滞,再次启动权限,第三次启动,第四次,可不论他怎么调动权限,那一扇离去的大门都无法打开。
甚至还没出现,就被关闭了?!
“什么鬼?!”
季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崩裂到眼前的大地,还有那一片悬崖之下的黑暗和空洞,再忍不住汗流浃背。
不论他如何启动,可是最后的工坊结构却没有回应,只有胳膊上的腕表,亮起了回应的光芒,然后,他才注意到了…一大堆重重叠叠的弹窗!
侦测到永恒之门位移,侦测到异常时光变动,侦测到上善变化、侦测到裂界指数异常…
还有最下面的那一条:侦测到穿界门开启,已关闭、已关闭、已关闭、已关闭…
你他妈的,畜生啊!!!
“合着是你小子是吧?”
季觉气得几乎哭出声来:“伱特么究竟关闭了个啥?!”
可紧接着,才看到,有一个弹窗浮现。
检测到非攻组件接入,状态完全——
——裂界回收系统预热完成,是否启动?
回收个屁啊!
季觉真的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特么还顾着捡你那破烂呢!命都快了没,哥…
可无可奈何的,他只能点击了一个是。
再然后,他僵硬在原地。
彻底呆滞。
刹那间,虚无的黑暗里,有刺耳的汽笛声迸发。
在那一片空洞的天穹之上,好像传来了巨兽的鸣叫和咆哮,雷云瞬间扩散,宏伟庞大的阴影自电光的闪耀之中投射而出,可是却看不清晰。
只有一重重灰黑色的云层在瞬间充斥了虚无的天穹,再然后,庞大的漩涡自其中显现,狂暴的吸引力迸发。
宛若黑洞一样。
再然后,就像是往昔的圣贤再度显现一样,腕表直接跳过了季觉,再度调动了非攻的矩阵,化为了数之不尽的无形之手。
再度,掌控了濒临毁灭的一切。
再然后,海量的流光自非攻的牵引之中缓缓升起…
不论是自裂界崩溃时所喷涌而出的上善精粹,还是那宛如海洋一般的猩红灵质,亦或者是无数原本属于工坊的灵质回路、炼金框架、符文徽记,乃至上善赐福…全都被它一把薅住了!
不容许它们失散在了这现世之外的虚无中。
就这样,拽住,拉扯,掌握,然后好像打包一样卷起来,揉成了一团之后,全部的扯进了一片漩涡之中。
不放过一丝一缕,也不散失一分一毫!
好像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上桌吃饭一样,小塑料袋儿一甩,全部毛完!
就连季觉脚下的立足之处也粗暴的拽走了!
直到最后,漩涡消散,雷云收缩。
那云层之后庞然大物发出了宛如鲸歌一般的高亢鸣叫,就像是打着饱嗝剔着牙一样,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只留下季觉好像个呆逼一样,坠向了一无所有的黑暗里,泣血呐喊:“喂,开门啊,我还没上车呢!”
就在裂界的天膜彻底破碎之前,传界门的光芒一闪而逝。
彻底吞没了他。
而黑暗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一瞬间的恍惚里,季觉已经熟悉的月光之下,星辰灿烂,夜幕安宁,远方传来了溪流的幽远回声。
而在天旋地转中,他一个猛狗吃屎,直接摔在了地上。
好半天,没缓过气儿来!
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擦着脸上的泥土和灰尘,才忍不住开始呸呸呸!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现世之后,他甚至来不及松了口气,环顾着四周荒凉的景象,忍不住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悲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们余烬一系这究竟是什么群啊!
到现在,他总算是看出来了:不论是先知、变革之锋还是这破表,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白嫖自己啊!
完事儿拍拍屁股就走便算了,还顺手把一堆烂摊子丢给自己…
自己长得难道就这么免费吗!
就知道多管闲事没好下场,还有自己这个狗屁运气…
季觉都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俩耳光,怎么就一点教训都不长呢!
而就在长吁短叹之中,他却听见了远方熟悉的喇叭声。
根本分不清楚是兴奋啸叫还是在趁机马勒戈壁。
在不远处的山丘之下,混乱嘈杂的营地里,一辆三轮车已经轰隆隆的爬上了山坡,向着他疾驰而来。
在探照灯的苍白灯光里,季觉还在营地中看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安全局的车辆,乃至急救车旁边,正躺在担架上的小安。
少年看到了远处的季觉,抬起头来,兴奋的向着这里挥手。
明明只是短暂的分别,却恍若隔世,令季觉难以克制欣喜。
总算是回来了。
裂界里发生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他笑着抬起手来,正待回应。
可原本空空荡荡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稚嫩又细微,在犹豫中,鼓起勇气发问:“请问…你是季觉先生吗?”
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茫然回头。
静谧的月光下,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再然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落在了他的肩头。
就像是夜半三更的幽魂悄然拍肩,令他在惊恐之中,险些尖叫出声,可回过神来,才看到肩头那一双小小的眼睛,正好奇又疑惑的看着他。
不理解。
为什么季觉不跟自己说话。
那是一只青翠的飞鸟,小巧又灵动,展开的翅膀上流转着宛如金属一般的光芒,隐约的灵质波动显现又消散,如此静谧。
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寻常的飞鸟还是金属的造物,宛若天成。
流体炼金术!
而那声音,他却在营地里听见过,印象深刻。
“小九?”
他瞪大眼睛,难以把此刻轻灵的飞鸟和那个坐在板车上到处喊妈妈的傻乎乎小孩儿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出来了?”
“先知妈妈出门前说,过几天大家都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旅游,可是带小孩子太麻烦了,所以让我听你的话,去你家住一段时间。”
小九失落的拍打了一下翅膀,“睡了一觉之后,大家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抽搐的停不下来!
自己这是…又被白嫖了吗?
把家里小孩儿丢给别人去管,自己却去死清净了,一了百了,先知你真的有良心这种东西吗?!
可他低头看了一眼摇头摆尾欢实的要命的小牛马,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挠头:算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
大不了就当开动物园了。
人总要接受现实,况且,自己还能放着这么个小孩儿在外面乱跑一点都不管么?
只是,在这之前…
他托起了小小的飞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就是小九啊。”
飞鸟疑惑的歪头:“大家都叫小九是小九,小九难道不是名字吗?”
“我是说,其他的名字。”
季觉解释道,“除了编号之外的名字,有没有更普通一点的名字?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起一个,怎么样?”
说着,他兴致勃勃的指了指旁边的三轮车,‘诗兴’大发:“你看,它叫小牛马,不如从此之后,你就叫小…”
“啊,我想起来了!”
小九兴奋跳跃,打断了他的话:“先知妈妈跟我说过,以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做…叫做…”
她苦思冥想着曾经的回忆,眼睛便亮起来了,回忆起那个最初的称呼:
“——葛洛莉亚!
寂静里,季觉石化,艰难的低头,看着掌心中的小鸟:“你说…什么?”
“葛洛莉亚!”
小小的飞鸟愉快的跳跃着,回答:“妈妈她是这么叫我的,我的名字叫做葛洛莉亚!”
季觉沉默,茫然,呆逼。
忽然之间,却忽然想起曾经97跟自己介绍小九时说过的话语——她和大家不一样,是第一次被制造出来…
第一次?
倘若一切是无穷的轮回,每个人都有既定的角色的话,那又哪里会有第一次被创造出来的造物呢?!
果然,神棍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死的时候嘴上说不后悔无牵无挂。
结果悄悄给自己搞了个这么大的事情出来…还特么不提前跟自己说!
白嫖习惯了是吧?!
可即便再怎么抱怨和腹诽,如今端详着掌心里小鸟时,季觉又忍不住微笑:“你好啊,葛洛莉亚。”
是水银终于成功了吗?还是说先知这些年来的成果?亦或者是时光和未知之中所诞生的奇迹?
搞不明白,想不清楚。
但这总归是好事吧?
再没有比这更好。
所以,行了,就这样吧…
况且,谁说被白嫖了还不能享受的?只要我也爽了,那不就不算被白嫖了?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那一颗饱受震撼的心灵,季觉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闪耀的星光,抬腿跨上了车座,拧动油门:
“走,咱们回家!”
“回家!”葛洛莉亚也展开翅膀,兴奋呐喊。
季觉想了一下,又喊道:“鸡腿管够!”
“哔!!!!”
小牛马热烈嘶鸣。
开始在他头顶筑巢的鸟儿顿时好奇,“鸡腿是什么?”
“是一种可以吃的东西,味道很不错,葛洛莉亚要尝尝吗?”
“好啊好啊!”鸟儿也快乐起来了,宛如歌唱:“谢谢大哥哥!”
“不准大哥哥!”
“诶?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准!”
就这样,数百年之后的月与星辰的照耀之下,自荒山野岭之间,三轮车哔哔作响着,驶向了远方。
远方的潮声依旧回荡。
(本章完)
请:guoq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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