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之间,肘腋生变。
人造天轨失去控制,偌大泉城陷入动荡。
自心脏要害之处失守。
原本最为稳固的幽邃工匠之处,居然率先迎来了预料之外的打击…不,或许,从一开始,这便已经注定。
即便是自己不曾养虎为患,虎也会翻山越岭、不惜代价的来到自己的面前,展露爪牙!
兼元沉默无言,却忍不住想笑。
就好像感受到,这一份来自天命的嘲讽。
不曾受孽的自己在毁灭眼前的世界,而本来最应该享受这一切的怪物,却阻挡在自己的面前?
这又是什么滑稽剧?!
不,如此正好,既然这一场失败的教学在学徒的愚昧中结束,那么,接下来便是工匠之间不择手段的厮杀和对决了。
“很好…”
那一瞬间,兼元嘴唇无声开阖,神情之中再无阴冷亦或者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仿佛令整个世界冻结的肃然。
身后的阴影骤然扩张,化为门扉。
只是伸出手,再向前指出,幽暗门扉之后的广阔领域中,便有隐约的轮廓浮现。
铁光流转,天工出鞘,便掀起跨越了大半个泉城,几乎令一切观测的目光都为之撕裂的肃冷辉光。
一切铁器尽数鸣叫,利刃震颤,崩裂缝隙。
虚无的刀锋自指尖显现一瞬。
阴云雷光骤然中断,幽暗霓虹之上,浮现出一道深邃的缺口。
难以弥合。
自瞬间的理智评估和谨慎考量中,全力以赴的一击!
铁光破空而至,又停滞在了季觉的面前!
在引擎的运转之中,一道又一道界膜毫无征兆的浮现,拔地而起,将季觉笼罩在其中。仿佛数十个裂界叠加在一处的恐怖防御,化为铁壁,将一切都阻拦在外。
守卫自己的主人。
引擎的运转之中,昔日天轨贯穿现境,统合万象的气魄显现一瞬,将两人之间的咫尺之遥化为了天渊之隔。
倘若是其他人的话,或许会骤然暴怒,依靠外物又算得了什么真本事?
可作为余烬一系的天选者而言,简直理所应当。
凭借工具,掌控工具,创造工具,倘若失去了工具,又和失去了手足有什么区别?
顷刻的碰撞里,小试一手,兼元已然洞彻了防御的本质——昔日天轨穿行自裂界之间,将分崩离析的现世再次弥合唯一的时候,所依靠的,便是这翘曲空间、操纵界膜、破开孔洞,任意穿行的能力。
永恒之门的赐福序列,诚然罕见。
但并不意味着无解。
予以针锋相对的克制便好!
兼元漠然,身后的门扉之中,无以计数的造物轮廓轮转,顷刻之间便浮现出了最具效果的作品——歪曲空间作用于目标身体内部的错光钉、强制性的将双方之间的阻拦尽数破除的妖枪·击限、颠倒时间后发先至的天工·凭露、锚定空间锁死一切变化的天下名剑·国津…数不胜数,选不胜选。
既然如此,那不妨…
兼元咧嘴,狂笑,向着季觉伸出五指,猛然握紧。
一起来吧!
那一瞬间,工匠在工坊内的绝对统治力和近乎无所不能的变化和出力显现,仅仅是一把便足以抽尽天人之灵质的狂暴武器,转瞬齐出!
漫天碎散辉光如荧,细小的长钉不断的破空显现,毫无轨迹,自虚空之中辗转挪移,如漫天萤火,妖艳闪现。
仅仅一米有余的诡异枪锋凄啸贯穿,自重重界膜之上贯出笔直的裂痕、一缕如梦似幻的波荡铁光在启动的瞬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季觉的脖颈之后,斩落!
而从天而降的沉重太刀已经钉进铁石之中,令万象冻结。
不够!
仅仅如此,仍旧不够。
一道又一道狰狞的利刃侧影自阴影之门后显现,凝聚,成百、上千、上万…触目所见,凌厉如烈日的铁光遍及所有,笼罩一切。
每一缕细微的余波都足以将自己碎尸万段,碾压成尘。
快,太快了!
毫无任何的征兆和蓄力,以至于,在季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再无余地。
此时此刻,最后那仿佛宽容一般所留给他的那一瞬间里,他所能做的,只有遗憾耸肩。
打得不错。
可惜…
“晚了。”
季觉轻叹。
那一瞬间,他身后,浓厚的烟雾尘埃里,骤然有一道道烈光迸发。
譬如怪物睁开了眼睛,纵声嘶鸣!
时隔二百年之后,昔日再造现世的末日专列,再启动完成!
暴雪一般的弹窗从眼前浮现。
注册更迭,登陆完成,车长权限验证完毕特殊运营权通过,下发执行人:总摄代理·季觉 在最后一个宛如签名一般的爪印认证之下,
——全领域流转管控开始!
于是,虚空之中,繁复的灵质回路延伸而至,满天银辉流转,千丝万缕,贯入了季觉的身躯,接入非攻之中。
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就仿佛,一切本应该就是如此那样!
那一瞬间,季觉的意识和感知已经从渺小的躯壳之中再度解脱,扩张,如光芒一般奔流,正譬如昔日在水银工坊之中所感受到的一切那样。
不对,这特么…
就是那一套!!!
之前被天轨的紧急回收程序给全部薅走了的工坊和内部一切构造,居然再度映入了他的感知之中,甚至,不止如此。
就像是,借此接入了更加庞大的系统之中,更匪夷所思的宏伟巨构里。
宛如遍及整个世界。
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季觉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纳入了自己的掌控,可那充其量不过是过于膨胀所产生的错觉。
倾尽他自己的灵魂极限,所能覆盖和掌控的,也不过是泉城一域,所能感知到的,不过是偌大的海州中,此起彼伏的灵质波动,如此遥远和模糊。
可已经足够!
当非攻运转的瞬间,便有无穷灵质洪流自背后的庞大的巨构之中运转,遵从调遣,下达要求,执行指示,完成命令。
以他为轴心,千万、万万道无形之手显现,顷刻间,呼啸而出,覆盖所有,掌控一切。
所谓,全流域流转管控——
轰!!!
那一瞬间,伴随着工坊顶端所传来的震撼巨响,整个海州仿佛都微不可觉的一震,肉眼可见的波澜自季觉的脚下掀起,隔着整个工坊,落入了大地之中,扩散,所过之处,一道道细微的裂隙浮现。
无以计数的尘埃升起,琴弦断裂一般的钢筋破碎声不绝于耳。
偌大泉城,就像是在瞬间凭空矮了一寸。
远方,轰鸣。
宛如天柱一般支撑着漩涡和泉城的人世大孽,再度弯下了一分,面孔崩裂,三眸震怒睁圆:兼元!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倾尽全力的一击,作用在整个泉城之上!
巨响散去,烟尘扰动。
季觉依旧神清气爽,毫发无伤。
不,应该说,原本的伤势已经过于惨烈,以至于再增添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两道伤口,也完全看不出来!
面对着足以将自己粉身碎骨不知道多少次的恐怖攻击,季觉唯一所做的,就是摊开双手。
非攻矩阵之上,辉光流转升腾,显现无穷变化!
万物繁荣,乃此手所造 世间一切所有,皆为十指而成。
即便仅仅只是局限于双手十指所能干涉到的范围内,可这一份无穷的可能性,倘若能够妥善发挥的话,便近乎无所不能。
而当被重重拔升之后的非攻,同天轨的全领域流转管控的权限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足以将这一份恐怖的效果,扩展到季觉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范围之上!
全领域流转管控的权限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和恐怖,理论上,在全域之中,任何的移动和变化,都将受到季觉的控制。
即便以季觉如今的极限,根本无法掌控它的完整效果,可倘若只是些微的利用,将创伤和破坏通过流转,运送到其他地方的话…
那简直,轻而易举!
不好意思,虽然你没关,但我也开了!
此刻,当着兼元的面,那摊开的双手缓缓抬起来。
非攻的辉光覆盖之下,无所不能的十指弯曲又伸展,为那手势的变化也赋予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妙。
到最后,那一双碧绿的眼眸倒影之中,两根笔直的中指赫然显现。
“再您吗的见!”
季觉微笑着,微微欠身,恭谨的道别。
刹那间,他身后,无数升腾的浓烟里,庞然大物的狰狞轮廓,终于显现,仿佛钢铁巨兽一般,猛然张口。
就仿佛将季觉吞入了腹中。
再然后,掀起风暴!
悠远的鲸歌声响彻死寂的世界,遍及所有。
浩荡的狂潮之中,昔日被称为末日专列的庞然大物,冲天而起!
举世一滞。
就像是有铁的星辰逆着重力,升上天空。
当祂升起的瞬间,整个世界的轴心仿佛都随之而变化。
漫天阴云自烈焰的焚烧之下化为灼红,自正中,分崩离析,撞开了一道缺口,铁幕破碎。
无穷黑雨,自那浩瀚的焰光里消散,弹开,根本无从触碰。
璀璨的光芒自阴暗的尘世之间亮起,洒下如梦似幻的光芒。
庞大如楼宇,庄严如圣殿。
仿佛巨舰扬帆,破除一切浪潮和阻碍,轰然向前,当祂升起的瞬间,尘世间的一切便注定笼罩在祂的光芒之下,无形的双翼展开,就将万象笼罩在己身的阴影之中。
一瞬的失重,祂已经挣脱了凡尘、重力乃至一切微不足道的束缚,高踞于天穹之上,无限制的向上升起。
展露出全新的面貌。
永恒的焰光环绕之下,是一座肃穆狰狞的飞空艇!
那耀眼的光芒,不知刺痛了多少观测者的眼眸。
遥远的黑暗里,自短暂的寂静之后,传来感慨的轻叹:“时隔二百余年…好久不见啊,天轨!”
无人回应。
此刻,静寂的世界里,所传来的只有接连不断的破裂声。
自引擎的拖曳和蹂躏之下,遍布泉城辐射海州的一个个人工天轨结点,接连不断的崩裂,脱离出了原本的位置…
伴随着末日专列的腾空,原本虚无的网络,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拽紧了。
粗暴拉扯。
要将它们…连根拔起!
而它们原本之间紧密不可拆分的连接,甚至是兼元亲手所捆上去的。
崩裂的巨响之中,一道道裂痕自天穹之上的漩涡投影之上浮现,交错的庞大创口无以为继,居然开始了渐渐的收拢与弥合。
诸多上位之孽所构建的支柱之上,浮现出一道道无可挽回的深邃裂隙…
曾经稳固如山的一切,此刻迎来了无可挽回的坍塌和破裂。
在陌生的驾驶席之上,依旧残存着诸多裂痕和破碎,火花飞迸。
季觉伫立在巨窗之前,垂眸俯瞰着眼前的世界。
再度,伸出了手——
丝毫不理会震怒的兼元,再度,对他所构建的一切成果,施以蹂躏。
想要让兼元死,很麻烦,即便是背靠着天轨的全流域管控,但依旧阻拦不了他离开,很有可能折腾到最后,只会浪费时间。
可想要让他输的话,那就太简单了…
——只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砸碎,便已经足够!
破坏、毁灭、绝望和死亡,这难道不是你想要我去拥抱和承认的本质?现在,我将它们全部送给你。
真想不到,你的样子会有多开心!
轰鸣声如怒吼。
大地之上,宛如天柱的庞大工坊剧烈震荡,变化。
无以计数的漆黑锁链仿佛暴雨,腾空而起,向着此处席卷而来,瞬间,层层缠绕,令天轨的升腾竟然迟滞一瞬。
“痴心妄想!”
兼元漠然,无穷灵质回路变化里,工坊层层变化,根植在泉城的脉络之中,再度稳定动摇的一切。
不允许现实脱离自己的掌控…
倘若有傻子觉得,背靠着天轨那一套二百年前的工具就能够和自己角力的话,那就,领受教训吧!
可在那一瞬间,泉城之外,烈光如如柱,交错而来!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一座座高塔凭空显现,林立,环绕锁闭,上接天元之律令,下达九地之阴暗。
所掀起的,便是宛如海啸一般的高耸潮汐!
碰撞!
不,甚至,通过相同的规格和频率,反向接入了兼元所构造的庞大结构里,开始了逆向的入侵和解析…
“总算赶上了。”
孔青雁跌坐在地上,汗流浃背,几乎已经站不起来。
连日以来,在协会不计代价的增援之下,预定的桎梏和封锁终于完成。
此刻,除了在场的所有大师之外,还有超过十位以上的大师自天南地北的各处,通过协会的中转,远程支援,分担压力。
协会和幽邃的角力,自此刻开始。
即便是兼元,也感受到了些许的错愕。
那群废物,居然能拿出骨气来,在这个时候露头?
偏偏在这个时候…
“人力有穷,有时候,不能光想着双全其美,总要学会放手。”
感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献上嘲弄与忠告,“不然的话,最后手里两样都不会有。”
虚空之中,一道笔直的裂隙陡然蔓延开来。
宛如剑创!
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绕过了工坊的外层防护,开启通路,直达兼元的面前。
而当裂痕向着两侧开启之后,便展露出那个背着手的消瘦身影。
兼元缓缓回过头,面无表情,凝视着那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样的神情,毫无任何的温情与和煦可言。仿佛永远冷漠,永远轻蔑,永远在判断眼前之物的价值。
清晰且直白,恰如其分的彰显出工匠的本质,毫无伪装。
令人心情舒畅。
“从负担中解脱,未必不是好事…”
来者挥手,合拢了身后的裂隙,孤身拜访,“这下,宗匠也算能腾出手来,指点一下后进了吧?”
“叶限?”
即便是从未曾见过面,可在对方到来的瞬间,在看到那样的眼神的瞬间,兼元便是彻底了然。如此纯粹之物,除了那个该死的家伙之外,还有谁能教的出来?
“还未曾谢过。”
叶限颔首,“我家学生,承蒙照顾了。”
“不必。”
兼元漠然,“良才美玉,吾亦甚惜。”
即便是再如何,不可造就!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宗匠…”
叶限轻叹,“我的良材,我的美玉,于你何干?”
那一瞬间,宛如利刃交错,火花自虚空之中飞迸。
毫无征兆,却又不约而同。
刹那之间,双方已经试过了一手!
此刻,自虚空中显现的三道剑锋彼此交错。
一者沉重,巍巍如山,不可动摇,源自兼元。
而其余两者,一者漆黑如墨,仿佛延伸无穷。一者澄澈如光,介于有无。
黑白交错流转,虚实变换,宛如无穷。
“剑?”
兼元的眸中,焰光阴燃,“在我面前?”
“听说时至如今,在千岛之间,兼元的名字依然代表剑中天工。”
叶限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指,两把虚空之中显现的剑刃流转,展露锋芒,环绕在她的身边:“不过,在我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也麻烦,两把就够用了…
宗匠若是有意见的话,不妨让我开开眼吧!”
那一瞬间,在她的挥洒之中,鬼工球抛出,悬浮在半空中,层层解离破碎,再然后,海量的灵质结构自压缩之中展开,扩散,延伸,甚至反向接入了兼元的工坊里。
辉光奔流,如一座虚无的半透明圣殿。
凌驾于季觉想象之上的临时工坊构建完成!
篡取序列,启动!
现在,叶限的手中,保温杯拧开。
倾倒。
苦涩浓郁的茶水流尽之后,所流溢而出的,却是源源不断如梦似幻一般的雾气与闪光,噩兆之兽们自笼中脱困,阴影和闪光粘稠蔓延,升起无以计数的狰狞轮廓。
再然后,伴随着工坊之鞘的脱落,天人之矩阵自漆黑的剑刃之中升腾而起,矩阵圣物·干将,显现!
再然后,自从她身旁,纯白流转的剑刃之中升腾显现的,是第二道天人之矩阵!
矩阵圣物·莫邪!
繁复辉煌的矩阵蔓延扩散,又重叠在一处,毫无任何的冲突,反而爆发出凌驾于常人想象之上的威严焰光。
分离与融合,排斥与吸引…
干将莫邪,本为一体!
只不过,很少有对手,值得他们展露出真正的模样。也从没有过任何工匠,值得叶限如此大费周章…
“后学末进,潮声叶限!”
工匠拔剑,向着敌人致以最后的问候:
“——请宗匠赐教!”
请:guoq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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