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地下室内,巨响轰鸣。
短短的瞬间,发电机过载、手工引擎加压、动力传导、液压蓄力,自那一具简陋到极点的外骨骼之上,炽热的高温泄露,狂暴的力量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完成传导,加固的在肩膀处的钢筋在哀鸣中崩裂缝隙,不堪重负。
而那一把尺度夸张的哭号铁锤,就已经随着季觉的挥手,从天而降!
气浪随着粘稠的血浆喷射,扩散向四面八方。
就像是砸烂了一个西红柿一样。
闯入门后的畸变物,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黑,然后,再一黑,吃满了一轮锤子的伤害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季觉一个横扫,飞出,砸在墙上,又一声轰鸣里,崩裂缝隙。
吃痛之下,无数肢体聚合成的畸变物一阵狂啸,一根根肢体胡乱的甩动,乱七八糟的撑起自己的身体,迅速复原。
原本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样子,季觉那两锤,算是给它整容了。
此刻‘肩膀’、‘腰间’乃至‘六腿’之上,一颗颗眼睛睁开,死死的盯着季觉,毫无征兆和前摇的完成了蓄力,弹射而出!
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宛如幻影,转瞬间,便已经扑面而来。
季觉甚至来不及抬起过于沉重的锤子,脖子和头颅的要害就已经暴露在那一张骤然从胸前张开的大嘴之下。
然后…
bia的一声!
畸变物整个人都糊在了他另一只手里仿佛凭空多出来的那一面巨大盾牌上,焊接在其上的锋锐尖刺贯入肢体,从背后穿出。
仿佛自寻死路一般。
直到现在,它才用自己可能没有的思考能力发现,季觉手里的那一扇夸张的巨盾…特么不就是刚刚那一扇还封在墙上的大门么!
随着预先设置好的衔接,只需要,轻轻一扯,原本被刻意破坏掉的门栓就彻底脱落了。
然后,在层层铁丝绞合而成的线缆拉扯之下,巨大的铁门落入了季觉的手中,变成了足够将他整个人都遮蔽在后面的大盾。
而门背后季觉焊上去的尖锐废料,就成了给畸变物最好的礼物。
瞬间的交错之中,畸变物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卡在了上面,再紧接着…铁锤蓄力,被固定在铁锤之上的怪物尖锐呐喊,发出了仿佛喜欢到极的嘶鸣声,和另一位卡在盾牌上的‘老乡’来了个陨石拥抱!
轰!轰!轰!
铁门剧震,抖动,无数血肉的碎屑从上面飞弹而起。
剧烈挣扎的缝合怪还在胡乱的释放着毒液和子弹一样的尖刺,可惜,根本瞄准不到人,就算偶尔有几根骨刺扎的中季觉,也被他套在防护服外面的铁皮挡下来了。
恩,那也是从屋子里的桶上拆下来的。
镀层完整、质量精良,足以容纳高危化合物的大桶,挡个骨刺自然也不在话下。
每次铆足劲儿的一锤,都有大片的血肉被哭号的铁锤从畸变物上撕扯下来。甚至有一根根蜿蜒的触须从锤头上的大口中延伸而出,死死的纠缠在了畸变物的身上,吮吸血液、啃食骨肉,不允许它轻易的逃离和挣脱!
同行最盼着死同行,孽化物也一样。
哀嚎声不断。
一张张大嘴开阖,惨叫声再度迸发。
庞大的畸变物几乎被拦腰打断了。
在剧烈的挣扎里,它终于挣断了那几根贯穿身躯的废旧钢管和铁片,再然后,猛然一扯,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声响起…
强行挣脱了铁锤和盾牌的束缚,重创的畸变物脱离桎梏,但却没有勇气再向着近在咫尺的季觉发起进攻。
反而开始满地乱爬。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从意识中浮现,在这种没有一个地方不邪门的战斗里,它甚至怀疑自己和季觉哪个才是真正的孽化侵蚀造物…
此刻,发现自己赢不了的瞬间,它连下半身都不要了,直接拖曳着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增殖血肉,掉头就向着地下室外狂奔。
跑了!
季觉大怒。
“跑什么跑?不准跑!”
老子花了那么大的心血和功夫,浪费了那么多材料,好不容易才打到残血,结果你爆了这么点东西就要跑?
说好了堂堂正正的决斗呢?!
可他根本追不上。
仓促之间手搓的传动结构,从头粗糙到脚,能勉强让他抡起那个锤子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腿部,能撑的起来这一套上百斤的重量已经快不堪重负,就别勉强它实现根本不存在的移动功能了。
对此,季觉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然后,踩下了旁边的踏板。
那一瞬间,紧绷的铁丝骤然断裂,随之而来的,便是清脆的爆裂声…
就在那一扇连门都已经没有了的门洞前方。
门框上面,一个悬挂在那里的压缩罐骤然爆裂开来,被尖锐的锈蚀铁钉刺穿。
于是,粘稠的泡沫喷涌而出,爆炸。
瞬间浇了畸变物一脸。
仿佛喷罐一般的压缩罐里,那些泄露出的灰黑色的泡沫状物质在遇到空气的瞬间便迅速反应,硬化黏连,甚至不足一秒,就凝固成了一块块近乎没有重量的硬块。
然后,将大半个孽化物,包裹在其中,粘在了地上。
孽化物愣在原地,呆滞,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再挣扎,奋力蛄蛹。
终于,从硬化的泡沫上挣开了一条条细小的缝隙。
自由在望。
可惜,已经晚了…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季觉已经拖曳着沉重的外骨骼骨架,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它的面前。
低下头来,漆黑的阴影覆盖了那一张扭曲痉挛的面孔。
忽然微笑。
“跑啊?怎么不跑了?”
季觉伸手一指,忽然问:“我刚刚说‘你好’,可你要走了,连句‘再见’都不愿意说,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是不是看不起我?”
孽化物呆滞,裸露在外那些破碎面孔蠕动着,仿佛就要开口说话。
可紧接着,迅速放大的漆黑阴影之下,迸射轰鸣!
铁锤砸落!
“就伱特么敲门是吧!”
轰!!!
“就你特么嗓门大?!”
轰!!!
“就你特么没礼貌!!!”
轰!!!!
接连不断的轰鸣里,血色在骨骼碎裂血肉变形的细碎声音里,像是暴雨一样的喷射而出,扩散,落在了那一张俊秀的面孔之上。
染红了他的笑容。
他在笑。
在凄厉的哀鸣和哭喊里,再忍不住,狂笑出声。
此刻,万化之塔的浮光前,监考者们已经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许久,许久…
有那么一瞬间,姜同光很想努力的笑一笑,说一句‘不也挺好嘛’,可感觉,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都不太好啊!
更重要的是…
“那个,是什么?”
古斯塔夫伸手,指了指门上面,那个喷出泡沫来的罐头。
这下姜同光都有点不太确定了,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唔,好像是…原本工坊里储备的那半罐气态压缩凝胶?”
和灰瓦以及诸多零件一样,那都是用来给考生修补工坊、维护设备的耗材。
考试毕竟是考试,就算是古斯塔夫,也没有严格到要把考生丢进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玩荒野求生,总要给点基础道具的。
可这不对啊…
古斯塔夫越发疑惑:“既然他把气态压缩凝胶用在了这里,那他用什么去修补工坊里的裂缝?”
“用的是唔…相当精湛的泥瓦工技艺。”
姜同光调出记录回光之中的影像,可看着里面的场景,他顿时也有点绷不住了,反复的揉了揉眼睛:“不过说真的,这个手艺是真的不错啊,他甚至还顺手的给墙面做了找平!”
回光记录忠实的还原了季觉的操作。
包括他使用灰瓦碎片和熔炉之中剩下的灰烬,乃至主体诸多报废零件碾碎之后的粉末,进行扬升和纯化之后,再用油脂调和,最后得到了一大桶根本用不完的浆糊。
有一说一,省事儿是省事儿,好用也是好用,但效力根本不够啊!稍微算算就知道,只能凑合一时半会儿…哦,他也就打算凑合这么一会儿啊,那没事儿了。
古斯塔夫沉默了很久,最后问:
“那泄露进来的孽化污染呢?”
姜同光的神情抽搐了一下,指了指画面里的几根接在墙上的线缆:”全都给他导入到熔炉里了,用来做培育那只畸变物的催化剂了,唔,效果拔群啊。”
寂静里,两个人对视一眼,整齐划一的,无语一叹。
真他妈是个人才!
叶限真是捡到鬼了…
“至少说明海州协会的报告没错,这个水平和能力…”
姜同光点头认可:“能发挥的余地确实地很大啊。”
别的姑且不提,快速反应和迅速改造的能耐和预料之外的应变措施也不说,光是能直接把炉子里的孽变物改造成工具的这一手,就称得上‘快准狠辣毒’!
普通学徒遇到这种事情,哭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跟他一样,笑得合不拢嘴,给特么发财了一样?
实际上还真是。
素材直接刷新在炉子里了。
这不是发财了是什么?
“你要跟我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孽化物打交道,我是不信的。”
姜同光感慨着,翻到了季觉履历中,海州协会的泉城回收部所作的工作评价——优等,识大体,顾全同事,遇事勇于承担责任,且对处理孽化物有一定经验。
本来还以为是礼貌性的夸一夸,毕竟镀金的少爷们不都这个样?结果他唯独没想到,泉城回收部的主管还是太特么保守了。
这叫有一定经验?
这炼制起孽变物时轻车熟路的娴熟姿态,都快比自己还熟练了好吧?!
这要不是身上没有任何和邪物勾结的痕迹,而且还有三个大师担保,姜同光都以为是幽邃那边哪个协会大害的亲传跑来卧底了。
而且,看看这扎实到令人发指的基础,还有对古代炼金术的应用以及各种得心应手操作…
“好家伙,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姜同光啧啧感叹:“唉唉!老古,我看此子有绝牢之资啊!”
古斯塔夫沉默无言。
在看到季觉把那只孽变物锤了个半死之后,就把门放回原位修好,然后…把孽变物丢进炉子里还寻思着废物利用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想说话了。
万幸,离谱到邪门的考生,只有季觉这么一个。
他还可以看看其他投影来平稳一下血压。
此刻,就在工坊内,紧锣密鼓、热火朝天的工作还在继续。
在重新加固完了工坊之后,季觉就开着濒临报废的外骨骼,不辞劳苦的将奄奄一息的垂死孽变物反复折迭,揉成一团之后,强行的塞进了熔炉里。
在烈焰的焚烧和灵质的解离重构中,过载熔炉剧烈的震荡着,缝隙不断浮现,然后,又被季觉用各种材料修复。
反正就突出一个只要没炸就还能继续用。
况且,它现在转得不也挺好的么?
自熔炉之内,熟悉的哀嚎和惨叫声再度响起。而就在角落里,刚刚才出炉没多久的血肉铁锤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爆裂的声音不断传来。
大量累赘的结构和组织在焚烧中化为灰烬,粘稠的血水缓缓从裂缝之中溢出,落在地上,蔓延成一片血泊。
太可惜了。
季觉叹息着,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赶快拿盆装起来。
从质量上来看,这一只畸变物虽然比炉子里爬出来的那一只强,但终究强的有限,还是下脚料。只不过是几具天选者的尸体在孽化之后聚合成的畸变物。
凑合凑合用吧。
条件有限,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这种困难时节,就是要精诚合作,摒弃间隙,携手向前才对。
这是什么?
这就叫相忍为公啊!
“放心,很快的。”
季觉拍着熔炉宽慰道:“等你数完炉子里的划痕之后,就可以变成接下来用得到的米奇妙妙工具啦!”
凄厉的惨叫声随着火候的提升,再度拔高。
季觉踏着血泊,拖过来一张椅子,在工坊外的雷鸣暴雨和诸多诡异的声音里,惬意的烤着火。
吹着口哨,唱起了歌来。
对于所有考生而言,都过于漫长和煎熬的一夜,终究还是从未曾有过的恐慌和焦虑之中结束了。
几乎像是噩梦一般。
入夜时的孽化侵蚀,门外不断徘徊的怪物,熔炉里爬出的畸变体,深夜时的从管道里爬过的未知之物,乃至黎明到来的剧烈地震和坍塌。
一样一样,一件一件,都已经让考生在惊恐里耗尽心神,煎熬欲死。
而当黑夜终于结束的时候,却没有太阳升起。
当第一个考生鼓起勇气,做出完全的准备,然后跨出了不知何时已经不存在的空气墙时,才发现,废墟之中的一片狼藉。
原本有些年头还算完整的建筑,已经濒临崩塌。
地下室之外的建筑和庭院里,尸骸遍地,在潮湿之中腐烂的尸体已经引来了诸多诡异虫子的啃食。
苍蝇起落,恶臭扩散。
而在看到墙壁上悬挂的标志,还有‘路叶前沿观测中心’的字样时,一颗心,便终于再忍不住,沉入谷底。
事到如今,他们总算明白,这一次考试的范本源自何处了…
——无光之灾!
就在一百四十一年之前,无尽海的极西部,现世文明的边缘地区,被称为无光之灾的恐怖灾害肆虐。
由于预算的缺失和长久的忽视,路叶前沿观测中心的负责人擅离职守,以至于诸多征兆被忽视,最终,在那一片重度污染地带的海域之中,有一只在事后的评价达到了终级的恐怖灾兽孕育完成,破壳而出。
在它诞生之后的第一声啼哭里,未曾有过的孽变潮流覆盖了数千里内的所有海域。
大雾随之而来,扩散的幅度更甚,覆盖了包括路叶岛在内的数十个岛屿。长达三个半月的时间内,这一片被笼罩在孽化污染的海域里再没有见过太阳。
在这一只被称为‘冥海蠕虫’的灾兽所过之处,一切活物都在瞬间被彻底侵蚀,世界沦为魔域。倘若不是无尽海西部本来就岛屿稀少,罕有人烟的话,恐怕足以酿成现世历史上有数的恐怖灾祸。
当帝国和联邦组成的联合舰队在使用编号天工,将灾兽彻底灭杀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半月之后了。
时至如今,那一片海域的污染依旧未曾消散,根据计算,想要自然恢复,起码需要二百年以上的时间。
而出乎预料的是,在协会事后的调查队抵达路叶岛,想要回收数据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场灾害里,居然还存在着预料之外的幸存者。
一个原本谁都没有在意过的学徒。
在孽变侵蚀发生时,恰好被丢在工坊里做苦工,以至于幸免于难。
随后的三个月中,这个考了好几次工匠都没考过的学徒就躲藏在观测站里,依靠着仓库里快要过期的食物,自身只能称得上勉强的能力修修补补,居然侥幸等到了调查队的到来。
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灾害之后,幸存下来的学徒放弃了继续研修和成为工匠,在经过了协会的检测和隔离之后,往后的余生里配合着协会的宣传,趁着热度还在的时候做了一波吉祥物,赚了不少钱,平凡老去。
根据协会事后从他身上提取的以太记录,场景重现和分析,最终发现:看似奇迹一般的求生,其实并不困难。
路叶岛的位置并不在孽化污染的核心范围之内,而岛屿上所催生出的畸变体和邪物们,对于活人身上这么一丁点的血肉和灵质也不怎么感兴趣。
只能说:有时候,太弱了也是有好处的。
最起码这么点甜头,邪物们根本看不上眼…而看得上眼的,也找不到或者杀不掉他。
只要熬过第一波冲击,通过对观测站的养护和维修,小心低调一点,曾经的生存未尝不可能重现。
其实过程也很简单嘛,有手就行!
可惜,从历史的故纸堆中看起来,什么都容易。
就算知道只要这样那样如何如何,就能够一帆风顺、马到功成,可当惨烈的现实降临在每一个考生面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眼前一黑。
尤其是当他们爬上断裂的观测塔,自上而下的,俯瞰整个岛屿时。
黯淡的微光照耀之下,偌大的岛屿之上,一片片诡异的阴影无声的蠕动着,畸变体成群结队的奔走,嘶鸣,不绝于耳。孕育成型的庞大邪物扎根在荒芜的岛屿之上,延伸触须。
浓雾充斥的天穹之上,腐烂的巨鸟展开双翼,饥渴鸣叫。
世界已经沦落为魔境,整个路叶岛,便是噩梦一般的地狱。
在万化之塔的模拟中,这一场长达三个月的煎熬生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心生绝望。
除了季觉。
“认真的吗?这真的是考试吗?”
他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再拿起来,仔细端详。
难以理解。
“怎么外面到处都是良材美玉啊!”
(本章完)
请:guoq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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