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生面对张时修,“张爷爷,你都看到了啊?”
丹田内的东西,还有那个云雾状的小人儿,是陆长生最大的秘密。
他害怕自己真的像北莽那些人说的那般,自己是恶魔,是地狱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鬼,是万恶不赦之人。
可是面对张时修,他不想隐瞒,因为没有必要隐瞒。
如果还有人能扼杀恶魔,碾碎恶鬼,谁会比张时修更厉害呢?
张时修微微摇头,“我在与北莽红衣大祭司打斗中受了伤,现在我的内力不足以支撑探入你的身体内仔细探寻一番。”
“上次我用仅存的内力探入你身体时,发现你的丹田之中有些古怪。里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我的内力一到丹田处,便被它吸干了。而且从那种恐怖的程度和惊人的速度来看,一般的内力都不足以让填满。当我想突破那屏障,强行进入探个究竟时,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它是如何存在的,何时形成的,和你如何共存的,你且说说看。”
陆长生伸手放在小腹处,“以前都是我拿着霸王刀杀人的时候,才会唤醒它。我杀的人越多,煞气越多,它吸收的也就越多。与此同时,它反哺给我的功力也就越强大,越纯粹。这也是我能在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下来的原因,也是我每次受伤之后身体能快速恢复的原由。”
“当我的境界到达一定高度,当体内的煞气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会提升,就会越发凝固。直到变成一团物体,然后又像一个云雾状的小人儿。”
“以前在离阳城里,有个郎中叫钟北,他给我看过,说是我体内长了瘿瘤,是一种病,只不过他不会治,我也就没有去管它了。”
“张爷爷,哪怕是瘿瘤我也不怕,可是我最怕的是这里面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恶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了,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
张时修伸手拍了拍陆长生的手背,“孩子,你担心什么呢?”
“是瘿瘤又如何?是恶魔又怎么样呢?”
陆长生感受到张时修手掌传来的温暖,“张爷爷,如果是瘿瘤,也只是我一个人扛着而已,病就病了,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只能认命。”
“但如果真的是恶魔,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的恶鬼附在我身上,依靠我杀人不断成长,最后到了不可控制的时候,它从我身体里钻出来,祸害人间,生灵涂炭,我岂不是罪魁祸首啊。”
张时修眼眸中有怜悯之意,“长生,你是个好孩子啊!”
“你心性坚毅,又如此善良,你宁可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宁可自己受罪,自己吃苦,也怕伤害到其他人。”
“那我问你,你觉得大汉的皇帝刘琪和刘寰和你相比如何?”
陆长生不知道张时修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如实说道,“他们是皇帝,我只是一个无名之人,远远和他们不能相提并论。”
张时修说道,“是啊,你当初只是武王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只是他收留、收养的众多孤儿中的一个,如果不是你干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谁又知道你陆长生的名字呢?”
“甚至你当初葬身在离阳城,恐怕大汉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长生啊,我和你说,和你相比,你虽然手上沾满了鲜血,杀人无数,可是刘琪和刘寰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啊。他们坐上了皇位,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本应该励精图治,为百姓谋福利,为大汉图强盛。再不济,至少也应该守住祖宗的基业。”
“可是他们没有,他们肆无忌惮,他们昏庸无能,他们欲壑难填,导致的结果是大汉天下混乱不堪,让北莽有机可乘,导致大汉数十万将士阵亡,导致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死者不计其数。这些无辜死者,其实不是死在北莽的铁蹄之下,而是死在了刘琪和刘寰的手中。长生你杀的这些人,和死在他们手中的人相比,完全不值一谈啊。”
陆长生感觉心中微微动荡了一下,“张爷爷,你是说这些当权者,当政者,如果不能身在其位谋其政的话,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谋一策,都会导致很多人的丧命,很多百姓无辜受损,他们才是最大的败类,最大的恶魔,是吗?”
张时修点点头,“是啊,有时候江湖上出巨寇,盗匪,或者魔头,我们都将他说得万恶不赦。可是没有人没有想过,他们害的只是那一小群人,真正万恶不赦的,真正罪大恶极的还是掌控朝政的那些尸位素餐、沐猴而冠、蝇营狗苟、恬不知耻的人啊!”
“巨寇,盗匪,或者魔头,一地之患也。可是那些坐皇位的,当官的,掌权者,如果不能将手中的权力用好,不能为天下为百姓谋福利,而是中饱私囊,而是不断吸食百姓的鲜血,那才是国之大患,那才是真正的恶魔,那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的厉鬼。”
陆长生仔细品味张时修的话,“张爷爷,我懂了,一个普通人作恶,影响力终究有限,也能控制住。哪怕我丹田之中的真的是一个怪物,也只是个体而已,影响力有限。可是如果皇帝,如果朝廷大臣,那些当官者作恶,就会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就会导致灭国亡种,就像刘琪刘寰所做所为一样。”
张时修叹了口气,“以前我也没有想明白,只是想着自己坐着司天监监正的这个位子上,尽职尽责,为大汉观天象,掌气运,测国运,给他们提供一些警示,给他们一些参考。”
“现在看来,我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其实在刘琪、刘寰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上心,不上进,烂泥巴扶不上墙。他们惦记的是寻求长生不老,他们念念不忘的女色,是贪图享乐。”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其实早就应该推翻,这样的皇帝早就应该打死。”
陆长生问道,“张爷爷,可是将刘琪和刘寰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汉天下是刘家皇族掌控的,死了一个皇帝,刘家还是会从皇族之中推出另外一个皇帝来。就好比现在刘寰死了,大汉朝廷亡了,可是那刘构还是在临安重建了朝廷,福州等地又推出了一个什么福王,说是刘琪的儿子,要登基称帝。哪怕我们都不承认刘构是大汉的正统之位,终究大家心中还是觉得这皇帝应该是姓刘的啊。”
张时修摸了摸胡须,眼眸中有锐利之色,“这就是根本原因所在了,断的还不够彻底啊。”
“这几日,秀才和萧良和我提起这件事情,说起大汉的病根,归根结底,权力没有掌握在百姓手中,而掌握在高高在上的皇族手中。”
陆长生略微吃惊,“权力怎么可能掌握在百姓手中呢?”
“不是一直掌握在皇族,在朝廷,在各大世家手中吗?”
张时修说道,”是啊,权力没有掌握在百姓手中,那就不可能为百姓谋求福利,只会成为皇族、世家争权夺利的凶器,成为镇压百姓,剥削百姓,压榨百姓的工具。
“大汉朝廷的灭亡,是注定了的。我也劝过刘秀珠,当一棵树已经被蛀虫吃空了之后,连根基都坏了,是永远也救不活的。不如重新再栽一棵。不,不是栽一棵,而是千千万万棵。只是破后而立,任重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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