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霍明玦高烧退去，人苏醒了，可奇怪的是，添了失语之症，连睡梦中的呢喃都发不出来。
满府皆惊，唯有霍明玦，抚摸着自己的喉咙，再摸摸光洁的脸庞，一双原本清明的眼眸，变得如寒潭古井。
仿佛一夜之间，由少年郎变成老翁一般。
他示意父母别担忧，这嗓子总会好的。他焦急的是，与柳青妩的亲事。
待听霍父说明情况，得知柳老太爷亲自来退亲，并且表示他病一好，还会再来。
而柳青妩则和兄长去了西山桃苑散心，霍父自然没告诉他满城一半的纨绔都在往西山跑。
但他的小厮亲随却悄悄说了，语气中带着替主子欢喜的笑意：
“公子不是一直想和柳大姑娘退亲吗？这下算是妥了。柳二姑娘一定高兴坏了。”
这回他没等到主子的夸奖，反而是狠狠地瞅他一眼。
公子虽然不能说话，可那气质却大变，仿佛带着肃杀之气一般，那一眼，让亲随吓的脖子一缩。
当天霍明玦不顾病情，悄身离府往西山奔去。
长安城的情况，柳青妩全然不知，也不在乎。
死过一次才明白，活着有多重要。
前世她这个年纪，在乎的胭脂香粉、衣裳首饰、花会茶会……自然还有跟霍明玦的亲事。
此时想来，却是真的如前尘往事一般，那些东西，都是镜花水月，无用之物。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桃苑静静地想着前世的事，想找到活命的办法。霍明玦不能嫁，萧彦安更是连面都不能见。
那个危险的像孤狼一样的男人，这辈子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至于邻国质子聶慎，呵，这一世，你就是当着我的面被狼给吃了，本小姐也绝不会再心软救你！
前世的她太蠢了，竟然一直都看不出，这男人有多会演戏……
桃林中，花瓣飞舞，她一席白衣，静静地坐在桃树下面，美的像桃花仙子。
桃苑的小丫环们都看呆了，只有采薇早就看习惯了，嘟着嘴上前啐啐念道：
“又有几个公子来拜访大公子，安的什么心当我们看不出来吗？”
“小姐您千万别出桃苑，不然指不定遇到啥事。”
柳青妩无声一叹，她还想趁机和兄长学骑术，学射箭，学几招保命的功夫，看来是没办法了。
她哪里能想到，退亲的消息一传开，这长安的贵公子们就闲成这样！
没一会，柳青恒也受不了了，关了大门谢客，跑到妹妹跟前倒苦水：
“要不要去江南外祖家散个心？你这亲事一退，咱们府上铁定被媒人的门槛踏破。”
提及江南，柳青妩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像是惋惜又像是怀念，还有愧疚。
她语气哀伤地道：“可否请兄长帮我在江南寻个人？”
柳青恒一愣，忙道：“你说，为兄定帮你寻到。”
“他的名字……”柳青妩愣住，她竟然连他的本名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唤的都是自己随口取的名字，铁面。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应该和兄长差不多大，比兄长高一点，毁了容，长年戴一块铁面具。”
“还有，他是个哑巴。”
柳青妩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着，铁面为救她而死，临死前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要救阿爷，护兄长，也要救下这个一心保护她的少年。
柳青恒再次愣住，小心翼翼地问：“阿妩是在何处认识此人？”
他很肯定，妹妹三年前去江南时绝对没有认识外人！而在这长安，同样不可能瞒过他认识旁人。
这个远在江南的怪异哑巴，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柳青妩一噎，本想找个好理由，突然反应过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若对兄长都要这样瞻前顾后地找理由，那她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她直视兄长的眼睛道：“如何认识的兄长别管，只管帮我把人找出来！”
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又回了句：“行吗？”
柳青恒能说什么？阿爷可是说了，此行就是为了让妹妹散心，什么都要顺着她。
“当然行！”
“为兄这就去给沈铭去信，让他去找。”
沈铭是舅舅的第三子，自幼不爱读书，向往江湖侠势，认识很多市井朋友。
在江南找人，托他最合适。
可前世，这个最爱笑最爱美食和华服的三表哥，却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她面前……
她该怎么改变那一切？
权力！只有最高的权力，才能保全她的至亲！
还有就是，自身也要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的贵族小姐，是无法在那血雨腥风中走到江南的。
“哥，带我去骑马。”
这一次，语气中带着少见的撒娇。柳青恒更加没法拒绝。
可是：“外面不少人想和你偶遇呢！还是晚几天……”
还没说完，就见妹妹睁着灵鹿一样的大眼睛，满是失望。
柳青恒一咬牙：“行！现在就去骑！”
很快他想到办法，取了一身新的护卫装给柳青妩：“换上这个。”
柳青妩朝兄长一笑，若是有长辈在，她绝没可能穿男装出门玩的。幸好桃苑只有她和兄长。
她很快就换好衣裳，还让采薇给她画粗眉毛，涂黑了脸，还想戴两撇小胡子，但怎么看怎么别扭，便放弃了。
穿好之后，学兄长的姿势走路。几个丫环在那掩嘴偷笑，采薇笑道：
“小姐就算再画丑点，也比全长安的公子哥英俊！”
柳青恒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能有我俊？”
采薇脸一红：“一样俊！”
即是出门骑马，就不能带婢女，柳青恒带了一支护卫队。有意绕开那些打探的纨绔子弟，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那些纨绔们远远一看没有女眷，也不追来，依旧在柳宅不远处晃荡。
柳青妩见这么顺利地出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忙问兄长：“你骑马射箭的本事如何？可否给我请个师傅？”
柳青恒急道：“为兄的骑射功夫，在长安都排得上号！我教你就行了，去哪找教姑娘的师父？”
柳青妩玩笑地问：“即是排得上号，那第一名是谁？”
柳青恒脖子一伸，头一抬：“自然是沈都督。”
听到这个名字，柳青妩本能地眸光一紧。
她想到霍明玦提及此人的神情，总是惧怕中带着鄙夷。
不论这位大都督是平定了安王谋逆，还是解决了幽州兵乱，或是西出玉门关打败北疆来攻……
可不论他对大夏有多大的功绩，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是一个阉人。
阉人，在长安那些天骄贵子面前，惧怕他凶残的手段，暴戾的名声，却又看不起他的出身。
唯有柳青恒不同，他是真心敬佩沈隶，应该说柳青恒跟着柳爷爷长大，他只服强者，不问出身。
前世，长安之乱的时候，这位沈都督为何不在？
柳青妩仔细想了想，没想明白，她那时被兄长护着逃到江南，对朝局一点也不懂。
只知道后来沈都督扶持幼帝登基，成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成了大夏朝真正的掌权人。
猛地，柳青妩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权力！大夏朝未来最有权力之人，正是沈隶啊！
这时柳青恒打断了她的沉思，递给她一把弓：“想学骑射，先拉弓。”
“每天拉弓两百下，再说学骑射的事。”
柳青恒语气认真，但眼眸含笑。
柳青妩瞬间明白，兄长觉得她只是想玩一玩，并不是认真要学骑射。
她郑重地接过弓：“好！”
这反应到出乎柳青恒意料，妹妹真被霍小子给伤到了，性情都变了。
兄妹俩肆意地在山谷中骑马，柳青妩看兄长显摆似地拉弓挽箭，射了几只野兔和山鸡。
护卫们搭起篝火，准备烤野味。
就在这时，山谷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柳青恒微怒道：“都追到这里来了！”
“阿妩，你去溪边走走，为兄支开他们。”
柳青妩没有异议，带着两个护卫牵马去小溪边刷马。
虽然那些纨绔认出她的几率不大，但还是要避一下。
她可没有跟霍明玦退亲，就立即定亲的打算。
她的身影一消失，来人正好进入山谷，看清来人，柳青恒怒意更甚。
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子，举手就要打，但对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辩解，不是反抗，而是，闭上眼睛，静静地等他拳头落下。
好像能挨他一顿打，是他期盼的事一样。
这下子柳青恒打不下去了，把人重重一推，骂道：“姓霍的你来做什么？”
“我妹妹已经跟你退亲了！少纠缠不清，坏我妹妹名声。”
霍明玦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忧伤，他张口想说什么，猛地想到自己现在失语。
捡起树枝在地上写道：“阿妩在哪？”
柳青恒先是一愣，又是不屑：“你装什么？哑巴了？”
霍明玦又写下：“高烧失语。”
抬头看向柳青恒，满眼皆是焦急和请求，再次写道：“求你，让我见阿妩一面。”
随即越写越多，越写越乱：“我不会退亲的，此生，非阿妩不娶。”
柳青恒是真想骂他，你不愿退亲，又招惹青芷做什么？
但看这人确实病秧秧的，呼吸都喘，脸上是病态的红，还得了失语症。
平时打他骂他都行，但欺负一个病人，他确实做不出来。
并且，柳青恒总觉得，妹妹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坚决。
毕竟两人从三岁就定了亲，十几年的感情，哪能说断就断了？
反正他在这盯着，霍明玦还哑巴了，也欺负不了妹妹，干净让两人见一面，把话说——不对，写清楚。
他往溪边一指：“快去，说完就走，别纠缠。”
霍明玦感激地朝他点点头，一提衣摆，大步朝溪边走去。
当看到在小溪边刷马的柳青妩，那魂牵梦绕的人儿就在眼前，霍明玦竟觉得是在做梦。
有点不敢上前，生怕他一出现，那人就消失了。
但很快，柳青妩就发现了他。皱眉看一眼兄长的方向，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本来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但阿爷到现在都没派人传信，看来这亲事退的不顺利。
既然他来了，那就把话说清楚吧！
“霍明玦，我成全你和青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霍明玦连连摇头，死死咬着唇，好像快哭了似的。
柳青妩无语，明明是你要退亲，是你变了心，现在好像我抛弃你似的！
“你有话直说！柳青芷又不在这，做给谁看？”
霍明玦大步上前，想伸手，却又垂下，死死地揪着衣摆，好像做错事的孩子。
直到柳青妩等的不耐烦了，觉得这人有病，欲牵马离开，霍明玦却又拦住她。
拾起木棍在泥地上写下：“不退亲。”
柳青妩长眉一挑：“呵，你不能说话了？”
霍明玦点头，在那三个字上又重重地描了一遍。
柳青妩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看来这人是真病的不轻！
不退亲，我嫁给你，然后洞房夜你盖头都不掀。
留下一句‘娶你原非我本意，我喜欢的是青芷’，就消失不见，让我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呵，傻过一次，我还会再傻第二次吗？
这辈子，我绝不再给男人伤害我的机会！
“是我话没说清楚吗？霍明玦，不管你和青芷在闹什么，不管你心悦之人是谁，不管你想不想退亲。”
“现在，是本姑娘我，是我柳青妩，不要你了！是我要和你退亲！”
“你明白吗？”
霍明玦的眼神中的哀伤逾浓，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柳青妩转身要走，他再一次快步拦下。
低头写下：“我如何做，你才能回心转意？”
“我心中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
柳青妩先是连连冷笑，接着变成了捧腹大笑。
穿上男装，连笑声都潇洒肆意了。
不提前世还未发生的事，只说这段时间你和青芷卿卿我我。
你屡次为她伤我误我骂我，难道都是假的吗？
是霍家给你压力？才让你写下这么可笑的话吗？
即如此，柳青妩越发坚定，要跟他断绝关系，绝了他的念想。
“行吧！是我说没说清楚，霍明玦，我不喜欢你了。”
“我已有心悦之人，所以，我绝不会嫁给你。”
霍明玦猛地抬头，无声地问道：“谁？”
柳青妩脑中浮现前世的另外两任丈夫，萧彦安还是一个边关守将，至于聶慎，还未有交集。
她喜欢的才不是男人，她喜欢的是权力！
但这话跟霍明玦说明显没用，权力……是了，有一个人正合适用来当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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