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隶看着怀中的少女，娇小的身躯软软的，带着丝丝空谷幽兰香气。
但此刻，那股香气被血腥味遮住，才养出点血色的脸颊，再次变得苍白如雪。
肩膀上的箭头，还在流血，浸湿了衣裳，沾的沈隶满手都是。
他曾亲眼看过无数人，死在他的面前。
且死的极惨，或是像地狱中的恶鬼一样哀嚎，或是咒骂，或是哽咽，或是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眼神便涣散了。
无论多么惨绝人寰的场面，他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人啊，真是脆弱的东西。
可是此刻，他只觉怀中的姑娘，是天下最珍贵且最易碎的珍宝。
他头一回体会到如此害怕，如此忧心的感觉，好像心脏被人揪住，好像五脏六腑被人撕裂一般。
他甚至不敢想像，少女若这么死在他怀里，往后余生，他该如何渡过？
他低声轻唤：“阿妩。”
声音由冷静变得焦急，再变得撕心裂肺一般，好像被人紧紧扼住喉咙，艰难地呼喊出声：
“阿妩！”
怀中的人儿没有回应，宛如陷入沉睡，好似，破碎的雪莲花。
美丽又悲伤。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天地间只余他和怀中的姑娘。
护卫们掩护着两人，大喊道：“保护都督！”
这一声高喊，让沈隶找回意识，整个人由悲伤、忧心，瞬间变得阴戾、狂怒。
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怒意，厉声道：“抓活的！”
随即将柳青妩打横抱起，疾步向卧室走去：“请太医！”
采薇闻声跑来，一看沈都督抱着的柳青妩，瞬间大惊失色：“姑娘！”
沈隶冷静地道：“烧热水。”
这支箭射到了她的动脉上，箭头不取出来止血，会失血过多的。
等太医来会来不及的，幸好，沈隶算是久病成良医，取箭头这样的伤，他已经轻车熟路了。
只是不知为何，不管是给自己取箭头，还是给部下疗伤，他都能做到心如止心，手比太医的还稳。
但现在，看着半边身子都染血的柳青妩，他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采薇想上前帮姑娘脱衣裳，沈隶手一抬手制止：“来不及了。”
说话间，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胸口，轻轻一撒，被血浸透的半边衣裳被撒碎。
露出染了鲜血的藕合色肚兜，和大片雪白的肌肤，只是此刻冰肌染血，如那雪地上零落了点点红梅一般。
沈隶的瞳孔不自觉地紧缩了一下，长指快速离开胸口，往上贴到脖颈上的脉博处。
随即随身携带的匕首，往火上一烤，压在箭头处，看着那不断往外冒的血水，沈隶只觉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切开皮肉，将箭头挖了出来，果然带着倒刺，箭头上还挂着一块碎肉。
哪怕是昏迷中，柳青妩也痛的发出呻吟。
这时，太医赶来。才欲上前，沈隶眼疾手快地拿被子盖住了柳青妩的身子。
只露出受伤的肩膀给太医看，太医仔细看了看，又看了取出来的箭头，这才开止血药。
沈隶没让旁人动手，亲手上的药，绑好纱布和绷带。
听太医叮嘱：“今夜不能离人，若半夜高烧，需及时喂退烧药。”
采薇带着哭腔道：“奴婢会一直守着姑娘的。”
沈隶道：“劳烦陈太医今夜留宿沈府。”
陈太医哪里敢说个不字，再次给柳青妩号过脉之后，被婢女带到不远处的客房。
采薇端来热闹和干净的衣裳，她还没说什么，沈隶自己离开了。
采薇暗暗松了口气，虽说沈都督是阉人，但这样看姑娘的身子也不妥啊！
刚刚拔箭头是事急从权，情非得已。但现在他若还要帮姑娘擦身换衣裳，采薇肯定是要制止的。
等她小心翼翼地给柳青妩换了衣裳，吩咐别的婢女先守着，她去煎药。
等她煎好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守在床前的人又成了沈都督。
沈都督也换了一身衣裳，但不知为何，他身上明明已经没有血了，但血腥味好像比之前还要重。
他就那么自然地坐在姑娘的床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拂去姑娘额前的碎发。
喃喃地道了句：“你怎么这么傻？”
这句话说的极轻，极温柔。
他的表情更是温柔的像和煦的春风，满目皆是怜爱。
这一刻，沈都督好像不是长安人口中的活阎王，而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采薇在煎药的时候，已经听护卫们议论，姑娘是帮都督挡箭才受伤的。
所以都督说姑娘傻，是拼命帮他挡箭吗？
她很想替姑娘分辩一句，我们姑娘才不是傻，只是有恩必报。
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十倍还之。
就像对霍公子，他偏帮二姑娘，不知伤了多少回姑娘的心。
姑娘一直没想退亲，也是因为念着自幼相识的情分。
最后实在被伤透了心，才坚持要退亲的。
都督这个义兄待姑娘像亲妹妹一样，在危急关头，姑娘自然会舍命相救。
此刻，看着昏迷的柳青妩，沈隶心中回忆起初见那次。
她是那么美丽又鲜活，那么大胆又骄傲，大声对霍明玦说，她心悦的是自己。
说在她心中，自己是个大英雄。
不论回忆多少次，只要想到说这话时，柳青妩那张明媚的脸，沈隶的心都像被羽毛轻轻扫过一样。
痒痒的，一股酥麻从心底传向四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让他不受控制地总是回想那个画面，总想看到柳青妩，总想靠近她。
只是，我这样残缺之人，有什么资格接近皎皎明月？
阿妩，你既愿意舍命救我，此生，我定护你一世周全！
沈隶的思绪被采薇打断：“都督去休息吧，奴婢守着姑娘。”
沈隶伸手轻轻贴向柳青妩的耳根处，体温没有升高。
随即摇头道：“本都督守着，你且去耳房听吩咐。”
采薇不敢走，也不敢反驳，只悄悄去角落蹲着，只要姑娘一醒，她第一时间就能听到。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更漏声都变慢了，采薇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呼吸声。
想到明天大公子会来接姑娘，看到昏迷不醒的姑娘，该多担忧啊！
都怪她不好，不应该贪睡的，应该陪姑娘一起去接都督。
就在采薇自责之时，门外响起护卫的声音：“都督。”
沈隶帮柳青妩掖了掖被子，这才轻声离开。也没走远，采薇还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审出来了吗？”
“骨头不够硬，桑统领亲自审问之后，全招了。”
沈隶冷哼一声，这护卫明显紧张起来，语速都加快了：
“是凌王。”
沈隶冷笑：“是嫁祸于人？还是互相攀咬？无妨，不管是谁，伤了阿妩，本都督都让他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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