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长安的天气已经炎热的像个大蒸笼,寒蝉鸣泣,烈日灼心。

    稍一走动,便是一身的汗。大相国寺位于城西,建于山林之中,比起城中自然凉快一些。

    柳青妩昨夜便宿在大相国寺,她和兄长、单安还有府上下人,要在寺中宿上三日,为亡母办祭日道场。

    她天不亮便起身,先去厨房看要散给百姓的斋馍,这是长安勋贵办道场必做的事。

    不管是祭日道场还是祈福道场,再有办寿宴、满月宴也会经过道观或是寺庙,施舍食物。

    听采薇说,许多穷苦百姓,半夜就会拖家带口到寺外等着,只为多抢一些贵人施舍的食物。

    一笼笼蒸好的馒头,足有数万个,分装到提筐中,由府上的仆人拿到寺外施发。

    外殿有柳青恒和柳父接待前来祭拜的男客,秦氏则在后殿接待女客,不过一般没有女客会来,都是派个管事嬷嬷前来送份祭礼。

    若是江家人在长安,舅母和表姐她们肯定是会来的,可是她们远在江南,早早就派人送了祭礼过来。

    秦氏本以为今日还能见一见长安的贵妇们,一大早就忙着梳妆打扮,一向对她纵容的柳父都看不过去。

    “你是去祭拜,打扮的这般像什么话?穿素净一些。”

    秦氏也不恼,因为心里还有别的事,今日万不可让柳父察觉出异样来。

    重新换了衣裳,斟酌着道:“青妩和青恒在寺里留宿,咱们却回府上歇息,传出去也不好听。”

    “老爷有公务,今日过去露个面,明日有青恒招待客人就行。不如妾身和青芷陪青妩宿在寺里,也宽慰宽慰她,省得她忧思过度。”

    柳父赞许地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父亲总说夫人对青妩不上心,若知道你这般为青妩考虑,定会对你有所改观。”

    秦氏强笑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妾身只要老爷明白妾身的良苦用心,老太爷即便误会妾身也无妨。”

    就这样,秦氏和柳青芷带着洗漱用具和换洗衣物,也住到了大相国寺。

    秦氏甚至没带几个下人,说是带太多下人,别人以为她张扬,住到寺里还那般娇情。

    柳父又是一通赞,等柳青妩接到消息的时候,秦氏和柳青芷已经住到她隔壁的厢房,两人一改常态,虔诚地烧香拜佛,点长明灯,诵佛经。

    柳青妩没理由反对,往来的都是亲友世交之家的管事嬷嬷,若发现柳家三个女主人,在这种场合还不和,定会嘲笑柳家家风有问题。

    柳青妩将这次为母亲办的祭日道场,视为在长安的办的最后一次,以后她去了扬州,再想到母亲坟前祭拜就难了。

    所以不想留下任何瑕疵,只要秦氏母女俩不作妖,留下就留下吧!

    这对母女俩确实没作妖,秦氏跟每一个前来祭拜的管事嬷嬷道谢,柳青芷好像忘了两人不久前的不和。

    每一次诵经结束,柳青芷还亲自端来茶水点心,小声劝她吃一些。

    外人看来,都会赞一句继母仁慈,姐妹情深。

    柳青妩不想和她们演戏,但更不想让母亲的祭日道场出问题,故而以疲惫的沉默应对。

    诵经时,听着那神圣的梵音,看着那檀香袅袅,丝丝缕缕,飘飘扬扬,从满目慈悲的佛像身上飘过,飘向大殿的穹顶,仿佛连接了神灵的世界。

    她虔诚地祭拜着,她未求母亲保佑什么,母亲活着的时候已经很苦很累了,她不想再打扰母亲的灵魂。

    只想告诉她一句:“娘亲,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阿妩和哥哥一切都好。”

    “娘亲,我好想你……”

    这一天,直忙到日坠西山,月华初上,柳青妩跪的双腿酸麻,被采薇搀扶着才站稳身体,准备回房间小歇一会。

    晚上还要和兄长一起上一回香,亲手为长明灯加香油。就在到她房间门口时,一个帮厨嬷嬷远远行礼:

    “大姑娘,厨房那边东西没点清楚,秦嬷嬷让采薇姑娘去一趟。”

    柳青妩点点头,对采薇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也累了一天,清点完就赶紧去休息。”

    采薇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厢房门,点头道:“姑娘休息一会,时辰到了奴婢来唤您。”

    柳青妩看着两人快步走远,推门进去,厢房早有下人点上了灯,也不知是因为今日闻了一天的檀香和香油味,还是太累太疲惫。

    一进房间她就闻到灯油香香甜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让人觉得筋酥骨软,眼皮不断加重,只想倒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她只摘了头上的白茶花,握在手中,和衣躺在床上,准备小歇一会。

    半睡半醒间,她好像回到童年,和兄长一起荡秋千,娘亲在茉莉花阴下,笑着,看着……

    泪水再一次止不住地流,她呢喃轻唤:“娘亲。”

    突然,梦中的场景猛地切换,大雨倾盆,她一身嫁衣,被聶慎挟持在身前,对着前面马背上的男子吼道:

    “萧彦安,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柳青妩任由聶慎用刀抵着脖子,她双手死死护着肚子,满是恳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萧彦安,你我夫妻一场,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求你,救救孩子,救救我。

    但那个男人,满眼冷漠,好像看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不,对陌生人是没有恨的,他是在看仇人。

    他挽箭拉弓,冷哼一声:“你以为,能威胁到本将军!”

    长箭带着丝丝尾音,划破空气,切割雨滴,带着绝望的死亡气息,一箭重重地射进了柳青妩的胸口。

    那镶玉钳珠的发冠带着破碎摔在雨地里,红裙染血,更显妖艳,她怔怔地看着萧彦安,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倒在雨中。

    她最后看到的,是如珠如帘的雨雾……

    柳青妩瞬间从噩梦中惊醒,后背和额头被冷汗打湿,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一缕月华从窗口照进来。

    她想起身点灯,结果发现全身无力,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只有心跳的极快,血液好像要沸腾了一般,全身都灼热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我梦魇了,还未醒来?

    突然,一只微凉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从她肋下一伸,将她从床上拖起。

    她大惊,想大叫,想咬那人的手,想挣扎。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妩别怕,是我。”

    是沈隶的声音,她想开口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没想到一张嘴,发出的却是羞人的轻吟声,仿若靡靡之音,勾人心魄。

    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沈隶换个动作,稍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一跃,从窗口跳出。

    随即放下她站稳,单手关住窗户,柳青妩用尽力气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

    一个缇骑打扮的男子,抱着一个身材娇弱的女子进了房间,将那女子放到床上躺好。

    借着一缕月华,她看清了,那女子正是柳青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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