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立山坡,看着山坡下人头涌动,久久无言。
良久。
龙不祥说道:“别光说我了,你呢,如今老回回已死,你接下来准备去霍霍谁?”
提到反贼,宗仁昌的眼神突然再次黯淡了下来,全身都充满了一股沧桑疲惫的感觉。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人人敬仰的大宋战神,而只是一个孤独无力的老人。
龙不祥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宗仁昌露出过这种神情。
哪怕是当初他被囚禁帝都三年,这位豪迈的老人也依然是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不曾有过半分的消极。
岁月到底在他身上经历了什么?
半晌,宗仁昌才缓缓说道:“我剿匪多年,看似打了不少胜仗,可是反贼却越剿越多,这些年来我殚精竭虑,可是为何始终都无法彻底灭绝匪患。”
短短数语,龙不祥终于知道老师这些年里到底都在忧虑着些什么了。
他一切的痛苦和彷徨都来自于自我怀疑。
别人都视他为战神,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他也倾其所有,一心一意的剿匪。
可是匪患就像洪水席卷了大地,汇聚江河,最终越剿越多,始终无法断其根源。
这个时候宗仁昌赢的越多,他的自我怀疑就会更深一分。
龙不祥没想到这位一路来把反贼打的溃不成军的大将军,心里面对匪患的忧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的宗仁昌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宋王朝的末路。
其实以龙不祥现代的理论知识来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
他想趁机劝说这位老师,便道:
“你与匪患打了多年交道,你认为想要彻底的平叛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宗仁昌想了想,说道:“其实你提的这个问题,我这些年来也想过很多次。”
“起初我以为最大的祸源是反王首领王成,只要消灭了他,就能让纵横中原大地多年的匪患彻底烟消云散。”
“后来,我又觉得是朝廷掣肘,嘿嘿,首辅荀大人怕我老头子立下盖世功勋,功高震主,因此一直以来对我都是千防万防。”
“文武不和,才是国家最大的不幸啊。”
龙不祥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这些也算原因之一,但不是主因,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的反贼他们以前又何尝不是我大宋王朝的普通百姓?”
宗仁昌一愣,只听龙不祥又说道:
“如今的大宋阶级矛盾严重,绝大部分财富都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可普通百姓却连温饱都难以解决,他们除了造反可还有别的出路?”
龙不祥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
“你看看这大好河山,我大宋朝的任何一名百姓都随时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反贼,这样的大势下你想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那是绝无可能的,这已经不是军事上的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
说到这里,龙不祥再也无所顾忌叫道:“你努力平叛,自以为保的是老百姓的太平吗,不,你的努力不过是让权贵阶级能再多享受几年罢了。”
宗仁昌的脸色变的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龙不祥的话语就像一把把利刃割裂着他过往的观念,几乎摧毁了他的精神世界。
他从来都没有从这个角度上去思考过问题,在他的世界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应该拥有自己的思想。
龙不祥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显然他已经把匪患的根源归结到天武大帝,归结到大宋百余年的体制上了。
你宗仁昌想要扶大厦之将倾,除非你敢于打破这个旧的世界,重新建立一个新世界。
宗仁昌脸色挣扎,沙哑着嗓子叫道:“够了,别说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说的问题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也不是你该考虑的,这些自有上位裁决。”
“你,越界了。”
这时宗仁昌才知道,为什么龙不祥要远远的跑到这极北之地来,原来他想的,是要创造一个新世界吗?
龙不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这一代人被儒家的思想影响的太深。
想要仅凭几句话就改变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实在是难。
龙不祥尝试着想要用他新时代的思想影响到这位老师,希望他不要在这条末路上越走越远。
可结果是两人之间却悄然多了一条无形的裂缝。
在龙不祥看来,无论反贼能否平叛,宗仁昌的前路都是一条绝路。
区别只在于他最后是死于反贼之手,还是死在天武大帝手上。
两人都不再说话,山坡上陷入了诡异般的沉寂。
好在过的一会,远处数十骑叫叫嚷嚷的突然跑了过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来人是宗仁昌的部下,专门出来寻找他的。
让龙不祥没想到的是赵云和云小凡居然也在。
此时的赵云脸色铁青,看到龙不祥冷着脸行了一礼。
他实在是没想到就一转头的功夫,龙不祥就能跑的不见踪影。
太折腾了,太作死了。
龙不祥自知理亏,讪讪的陪着笑脸说了好一阵好话。
云小凡一直在旁边偷偷的拉龙不祥的衣角,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龙不祥笑着把他介绍给了宗仁昌,并且好一顿夸奖。
这时的宗仁昌在众人上来后又恢复了一贯威严沉稳的样子。
他好生勉励了云小凡几句,把云小凡激动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这时山下的乱局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宗仁昌纵身上马便要离去。
龙不祥还想挽留,说道:“大将军,你可要去神鸣关?一起啊?”
宗仁昌淡淡的摇了摇头,说道:“军务繁忙,我便不去了。”
他催马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你我不会有战场相遇的那一天。”
龙不祥一窒,宗仁昌的话几乎已经是等同于警告了。
若是有一天你决意反宋,那时第一个出来阻止你的便是我宗仁昌。
这时宗仁昌已经走的远了,龙不祥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和这位如父如友的师长间已经有了一条无声的裂缝。
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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