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西风凋万物,天地低昂,华光半笼,难寻渺渺仙路;银沙一色染千途,妖月孤悬,照尽千古,何处才是归途?
又逢年关至,凡尘之中万家灯火,但对于许许多多的修士而言,自踏上仙途起,便开始了一场看不到彼岸的争渡,就连“年”的这一概念,好像也慢慢淡出了修士的视野。
人生如寄,百年匆匆而过,再回首时,故人不在,往事如烟,纵然是阅尽沧桑的强大修士,也难免会出现一瞬间的恍惚。
孤蓬越海寻道真,放眼千界,尽是万里未归人。
洗剑峰上,张胖子缓缓关上了木门。
随着事情的慢慢发酵,越来越多的弟子开始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无双剑宗的驻地。虽然这些人没有明确表示要退出宗门,但出去之后,却极少有人再回来。
对此,宗门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去苛责谁。无双剑宗自无情剑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惊才绝艳的弟子了。好不容易走运收了个天赋绝伦的剑心通明,一趟祁水之行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众生魔相作为魔道圣地,虽然晋升为圣地道场尚不足千年,但对无双剑宗的众多弟子而言还是极有压迫感的。不仅如此,在众生魔相的带头下,不少魔道宗门也开始声援众生魔相,对无双剑宗及其镇派秘术评头论足,话里话外那种唱衰的意思不加一丝一毫的掩藏。
虽然对于整个无双剑宗而言,现在离开的人可能不算很多,但却总给人一种萧索之感。
每隔几天,张胖子都会来此处打扫一番。他也幻想过,或许哪天一推开门,便又能看到秦师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有些人即使相识的时间不久,却总让人挂怀心中。
“该回家了,师弟师妹…”
张胖子抬头望向苍穹,矗立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身影缓缓融入了夜幕之中。
……
“咔嚓咔嚓…”
一阵阵轻微的撕裂声在寂寥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格外突出。
枯树下,那颗巨大的血茧突然开始蠕动起来,随着幅度的不断增大,血茧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而后,沉寂了片刻后,一道璀璨剑光闪过,整个血茧由内而外被斩成了两段,一个目光漠然的少年赤着身子站在树下。
十三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如果一定要以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就只有那所谓的神祇了。
在随后漫长的无法度量的时间长河里,他去过无数光怪陆离的地方,见到了各色千奇百怪的生灵。或弱小,或强大,有的茹毛饮血,有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文明。
每降临一处地方,他总是站在各种样式的古老祭坛上,漠然的看向祭坛下那多如蚂蚁一样的芸芸众生向着他狂热的祭拜着。
一直到最后,他一路漂流来到了恒宇深处一片无垠的黑暗虚无之地。
在这里,没有光,没有时间,也没有声音,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道”的存在。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沉寂了无数年。直到一缕神光射入这片黑暗之地,再然后,这片“世界”便崩碎了。
与这片“世界”一起崩碎的,还有作为“神祇”的他自己,他的躯体裂成了上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片,在接下来的无数年里,慢慢飘散到了恒宇中的各种地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消磨了他的躯体,最终剩下的,只有那些散落的如玉般温润的骸骨。
梦境到了这里,突然之间又换了一幅画面。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静静的躺在冰冷的河流之中,被几只恐怖的怪物来回撕扯着。浑身的神骨也被某种晦涩古老的神性力量反复碾压,这种纯粹的极端暴力带来的是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怖剧痛,可偏偏,他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种状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他痛的感觉整个人的意识都快要消散了的时候,那恐怖的剧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却。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片血红的世界,这片血红的世界将他完全束缚,浑浑噩噩之间他不断挣扎,半晌之后才突然回过神来,体内剑气奔涌,斩开了眼前的桎梏。
“终于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嘶哑声音,十三猛地回首,便看到焚隐试炼之地的那位执事大人正盘膝端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十三目光如渊,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却没敢有多余的动作。
这位执事的恐怖他是亲自领教过的,更何况,这里可不是真理之门内,没有了谪仙大术的压制,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犹如天堑。
脑海中依然有些混沌,十三的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一时之间,又无法理清思路。
“你是如何找到这的?”半晌之后,十三沉声问道。
自己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对方既然没有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杀了自己,也没有将自己抓回去,那应该就是另有所图。
“呃…要不,咱先把衣服穿上?”
沈既微看了看一丝不挂的十三,有些尴尬。
这种尴尬自然不会是来源于穿不穿衣服这种小事,而是因为两人身份的转换。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十三可是门主大人亲自确认的“渊”主,从今日起,自己都将是对方的下属、护道人,甚至连魂锁都还在十三手里。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算计,以及门主大人的交代,沈既微虽然不至于会感到拘束,但如今再相见,已是另一番心境了。
但真别说,“渊”主的确是有资本的…
沈既微的目光垂了垂。
十三打量了沈既微半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这狗东西今天吃错药了?
“十…呃,少…少主,咱先把衣服穿上再聊好吗?风挺大的,您这…吹着不难受吗?”
沈既微抬起手,想要指向某个地方,结果突然想起现在人家可是自己的少主,直接指过去,多少有些不太礼貌,但收回去吧,好像又显得太过刻意…
于是乎,沈既微的右手就这么尴尬的停在了空中。
“嗯?”
十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眼前之人,而后默默拿出一件浅灰色的袍子套在身上。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十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遍后开口道。
“你…今天是脑子出问题了吗?”
沈既微嘴角抽了抽,这个少主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属下的脑子不曾出问题。”
“属下?”
“那你是被哪个神经病给夺舍了?”十三歪了歪头。
“何谓神经病?”沈既微不解道。
“就是脑子有问题。”十三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就是故意在骂我!
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沈既微向十三躬身作揖。
“属下沈既微,此前乃是圣地内门执事,凝神境聚魂二魂修士,日后,便是少主的护道之人,亦是少主奴仆。”
“护道人?”
“是。”
“要不你还是直接把我杀了吧。”
“少主为何出此戏言?”沈既微被噎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三耸了耸肩。
“不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吗?”
“……”
虽然第一次听到开玩笑这个词,但沈既微还是可以大致理解其意思。
“属下所言自然不是呃…不是玩笑。”
沈既微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以洞明通幽诀催动,而后,一条血色锁链出现在两人之间,锁链的一头,连接这沈既微的心脉及神魂,另一端,则没入十三的掌心里。
“此为焚隐秘术“神魂之锁”,运转洞明通幽诀即可显化。被中下此术,纵然相距万万里之遥,施术者也可凭魂锁一锁拘魂,更可将被锁之人放逐到虚牢之中,受恐怖的厄风之刑。”
十三闻言,暗暗运转洞明通幽诀感受了一番,发现居然确实如沈既微所言,他才是施术者,沈既微是受术者,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要了这个之前算计他的执事大人的命。
只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学的这门秘术?
难不成我失忆了?
甩了甩头,一直到现在,十三的脑子里依然在嗡嗡作响。
亦或者,这是沈既微的新算计?
好像也说不通,毕竟谁会拿自己的命为筹码算计别人?
“你…为何要称呼我为少主?”十三盯着沈既微的双眼问道。
“这个嘛…属下不能说。”沈既微给了十三一个无奈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会成我的护道人?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谁的安排?”
“唔…不能说。”
“我何时给你下的神魂之锁?”
“额…不能说。”
“那这个护道人,你会做到什么时候?”
“…不能说……”
几个问题过后,沈既微很光棍的将头扭到一边。
少主我求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门主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就是这么交代我的……小沈我也很无奈。
十三微眯着眼看着沈既微,越发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子古怪的阴谋味道。
“我昏迷多久了?”
既然这些都不能说,十三打算问点别的。
“额……这个是真不知道。”
沈既微有点尴尬,他被门主从虚牢里拉出来的时候,少主已经躺在血茧里了,鬼知道他之前躺了多久。
“不过属下已经在此守候少主七日,并且,按照凡人的说法,明天便是元辰了。”
“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
十三算了算日子,想不到自己居然昏迷了整整十五天之久。
“方才你说,这个神魂之锁,可以将人放逐到虚牢?虚牢是什么地方?”十三想了想后问道。
“虚牢,便是遁虚术身后的虚空裂缝,有魂锁的牵扯,哪怕受术者迷失在虚空中,施术者依然可以将人从虚无中捞回来,前提是,这人还活着。”
“如何放逐?”
“这个简单。”沈既微松了口气,还好少主没有继续纠缠那些问题。
“施展遁虚术,自身不要遁入其中,以洞明通幽诀牵引魂锁,将受术之人送入虚空裂缝中即可。”
“听起来好像挺简单。”
十三点了点头。
而后,以洞明通幽诀牵引沈既微身上的魂锁。
“是这样吗?”
“不错,少主果然聪慧过人。”沈既微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好的,去你的吧。”
“哎?”
沈既微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重新回去蹲大牢了。
……
送走了沈既微,十三坐在一旁垂首沉思,开始整理思路。
首先,他很确定,这神魂之锁他完全没有学过,也就是说,这魂锁不是自己下的。
不是自己下的,那肯定也不会是沈既微下的。
他之前以灵气和神念细细感受了一番神魂之锁,作为“魂锁”之主,他发现手中的魂锁就像一支风筝,而这支风筝,是可以交给别人的,只要此人的功法也是洞明通幽诀就可以催动。也就是说,之前除了沈既微之外,肯定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谁?沈既微一直说不能说,由此推断,这个人的级别或者说实力比沈既微高。
沈既微是焚隐的内门执事,可惜当日的夜枭只是个普通弟子。焚隐不比其他地方,以夜枭的身份,只能大致了解一下圣地的基本框架,更多细节性的东西他其实也不清楚。
所以,十三无法精准判断另一个人的身份,但是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应该也是焚隐的人。
他方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被动过手脚,这同样是让他疑惑的地方。
作为焚隐的叛逃者,在昏迷时被沈既微和另外一个身份更高的焚隐之人抓到,或者说发现,可却没有给自己施加任何人身限制,甚至没有将自己抓回去,这显然并不符合焚隐的作风。
至于原因,十三有一种推测。
沈既微突然称呼自己为少主,说他今后会是自己的护道人及奴仆,但在真理之门里,他对自己的杀意确是没有丝毫虚假的。
由此推断,是另一个存在,改变了沈既微的个人意志,并且用了包括神魂之锁在内的各种手段,强行让沈既微奉自己为主。
那么,这个现如今消失了的第二个人,又对自己抱着何种目的?
是变相的监视吗?好像也不太合理,因为自己可以随时让沈既微死。
十三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人对自己心怀善意,就例如方有崖张胖子等人,但十三却并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种事,尤其是这块馅饼还是来自于焚隐的。
更何况,这世间任何所谓的“命运馈赠”,都已经在冥冥之中标好了代价,只是现在的十三,并不清楚这个代价究竟是什么,这才是最致命的。
知道的讯息太少,有些事情就不太好权衡,十三想了想,抬手一拉,又将沈既微从虚牢里拉了回来。
“问你个事。”
“少主请说。”这位曾经的执事大人态度相当恭敬。
“依你所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护道人,下属,乃至奴仆,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十三“微微”一笑。
“只要少主开口,属下任凭吩咐。”沈既微低头抱拳,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偷偷抬眸瞥了一眼十三的左臂,暗暗感叹了一声门主大人果然神通手段。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想给一个修为极低的修士重塑残肢,起码需要个小半年的时间,还需要各种极其珍贵的天地灵粹。而现如今,十三的左臂竟然已经完全长好了。
“此前属下对少主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如今,不求少主原谅,只要往后少主有任何要求,沈既微哪怕粉身碎骨也必定给少主办的漂漂亮亮。”
“这样啊…”十三捏了捏下巴。
“如果我说…我要你跟我反了焚隐呢?”
十三“微微一笑”。
“啊?”
沈既微猛然抬头,满脸的不解与震惊。
“少主您何故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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