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脑袋埋在那个病秧子的怀里,一直不肯抬起来。

    而让她受了这些委屈的人,是自己。

    陆子宴已经疼到麻木的心,还在固执的朝大脑传递痛感,他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秋夜冰凉,两个男人远远对峙着,除了狂风的呼啸声外,满院诸多侍卫、亲兵,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就连鼻息都下意识的放轻。

    良久,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裴钰清收回目光,手臂松开怀里的姑娘,解下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好了,又重新将人抱进怀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叫陆子宴脸色渐渐发黑,指骨掐的咯吱作响,咬着牙看着。

    裴钰清拥着怀里的姑娘,浅淡的眸子微掀,看向台阶之上立着的男人,淡淡道:“陆老侯爷一世英名,不曾想竟养出你这么一个欺负女人的败类。”

    风吹动裴钰清的衣袍,他脊背笔直,立在狂风之中,面容凛冽如霜。

    “陆子宴,你就是再不甘心,无论有什么手段对着我来就好,堂堂大将军,半路拦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会叫人鄙夷耻笑。”

    就算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尚且知道罪不及妇孺。

    他们两人私底下斗的再你死我活,也不该惊吓到闺阁淑女,后宅女眷。

    陆子宴眸色微敛,目光一动不动落在那姑娘身上,见她始终不肯抬头,咬着牙笑了。

    这样全心依赖的姿态,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否拥有过了,一颗心酸胀的不像话,像被千万根针泡了陈年老醋的同时扎了过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叫陆子宴双目赤红,喉间再度涌起一股腥甜。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情敌面前露出半点软弱之态,愣是死死咽了下去。

    强忍的情绪让陆子宴周身隐隐散发出暴虐感。

    他身旁的鸣剑最先感受到,不着痕迹朝后退了半步。

    难捱的没有沉默太久,陆子宴压抑住疯起的嫉恨,微微颔首,“裴世子此言有理,这确实该是你我之间的较量,今日的事是我失了分寸。”

    说着,他一直落在谢晚凝背上的眸光微敛,温声致歉:“晚晚,我以后一定不再如此唐突,你别恼我。”

    谢晚凝浑身一僵,下意识握紧面前男人的衣襟,“带我回家。”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这话叫陆子宴听了个正着,他看上去彬彬有礼,丝毫不像是猖狂跋扈到掳劫人家妻室的人,可双目中的猩红之气却愈浓。

    他声冷如冰,满是戾色的眸子直直扫向裴钰清,道:“就按你说的,不牵扯闺阁淑女,改日陆某下帖,望裴世子能欣然赴约。”

    裴钰清最后看他一眼,回敬一笑:“自当候教。”

    说完,他将怀里的姑娘拦腰抱起,转身离去。

    虽然早告诉过自己,他的晚晚已经嫁了人,她跟这个病秧子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这是陆子宴第一次亲眼看着另外一个男人抱着她远去。

    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

    而他,连阻止都不能。

    也不敢。

    两世为人,他戎马半生,铁骨铮铮,最怕的就是她以命相威胁。

    可他还怕一件事,那就是她彻底不要他了。

    这两件事,他分不清谁更可怕些。

    “世子,”他身后的鸣剑上前一步,请示道,“就这么放他们走?”

    陆子宴静静的站着,目光望向那道的背影,他视力极佳,就算是在夜色下,也能看见一双嫩如细葱的手自大氅里探出,攀上了男人的脖颈。

    他咬牙看着,面色一阵变幻,某一瞬间确实想改变主意将人强留下来,可最后,他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鸣剑身躯一震,缓声应诺,心里却满是不解。

    他最是知道自己主子有多苦。

    自小定下的未婚妻,趁着他不在京城,竟然匆匆忙忙嫁了人,疾行千里赶回京挽回,却遇上人家新婚之夜,对方还那般狠心绝情。

    可怜他家世子爷昏迷了几日,就唤了几日这女人的名字。

    几次吐血之时,人家跟新婚夫婿蜜里调油,每每想起,他们几个心腹都觉得谢氏女无比可恨,遑论是当事人。

    按照鸣剑的想法,既然好不容易将人掳来了,反正已经跟裴、谢两家成仇,就该一不做二不休更狠些,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叫事情成定局。

    才娶进门的新妇被他家世子睡了,裴家再缺媳妇也丢不起这样的人,必定一张休书将人休弃。

    到时候,谢家女就算上赶着嫁,他家世子还不一定愿意娶这样的残花败柳呢。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原封不动把人放了。

    就算独处厢房许久,可谢氏女出来时衣衫齐整,举止也并无异色,鸣剑知道里头并没有成事。

    真是白费了他们蹲着点将人掳来。

    这哪里还像冷面杀将的行事风格。

    陆子宴哪里能体会下属的腹诽,他一瞬不瞬的站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什么,才终于不再忍耐,微微弯腰,喷出一口血来。

    鸣剑惊骇上前欲扶,却被他抬手阻止,脸色惨白道,“世子,让属下去请御医吧。”

    “不必,”陆子宴自己擦拭了唇边的血迹,垂眸看了几息,淡淡道:“这是心疾,老毛病了。”

    心疾?

    鸣剑恍然一惊,“您何时患了心疾?”

    这不是裴家那病秧子的病吗?

    他家世子身康体健,力拔山河,何时……

    陆子宴可没有给下属解惑的意思,他迈步下了台阶,步伐很稳,根本不像半天功夫接连吐血的模样。

    在走出这栋宅院后,他回身看了一眼,上马车前,偏头吩咐:“留心沛国公府的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随时向我禀报。”

    鸣剑躬身领命。

    …………

    另外一边。

    谢晚凝被裴钰清一路抱着出了宅院。

    这段路其实并不近,可他双臂稳稳的将人抱着,连气息都没紊乱一声。

    马车就停在大门口,像只鸵鸟的谢晚凝终于自他怀里探出头,入目便看见数十名护卫。

    她微微一怔,动用这么多人,长公主和沛国公应当都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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