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脑子都在想,前世,他们成婚两载,那个姑娘从不曾主动亲吻过他一回。

    无论是哪里,都没有。

    他们每一次燕好,都只有他一个人情难自禁,死死将人圈在怀里翻来覆去的亲。

    而她……

    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连给个回应都不情不愿。

    如今,却愿意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烙下她的印记。

    ……他们还做了什么!

    陆子宴手猛地一颤,几乎要不管不顾起身,去撕开对面青年身上那层皮,看看他们还做了什么!

    皇帝几次看向他,见他如此神思不属,面色也渐渐不愉起来。

    直到议事完毕,已近午时,皇帝赐宴。

    陆子宴却起身,提出告辞。

    不顾皇帝挽留,转身离宫。

    一直在宫门口等候的鸣剑见主子出来,迎上去还未说话,就被他浑身冷肃之气惊住。

    陆子宴翻身上马,奔云疾驰而出,鸣剑赶紧拍马跟上。

    很快到了沛国公府,陆子宴就要翻墙而入,被鸣剑急急拦住。

    “谢姑娘今日去了城外寺庙进香,这会儿不在里头。”

    陆子宴瞥他一眼,调转马头,“带路!”

    …………

    一个时辰前。

    谢衍誉退朝,离开皇宫,坐在去衙门的马车内,手里盘着珠串,双目微阖,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马车停下时,熟悉的娇俏女声传了进来,他眉头微蹙,掀开侧面车帘。

    大雪纷飞,衙门口的榕树下,小郡主身裹鹅黄色狐裘,双手捧着暖炉拢在袖笼里,浑身上下只露出半张小脸蛋,冲着马车里的男子盈盈一笑,“谢家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郡主出行,还是这样的雪天,自有贴身婢女为她打伞遮雪,不远处还有两名侍卫遥遥相护。

    沛国公府的马车尊贵堂皇,就算停在侧面角落,依旧足以让来往的官员瞧进眼里。

    谢衍誉蹙着的眉头未松,瞥了眼她冻的通红的脸蛋,淡淡道:“臣有公务要忙,郡主请回吧。”

    裴钰萱笑意微僵,握住暖炉的手指微微用力,嗫喏道:“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可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

    谢衍誉正要继续回绝,就看见雪地里的小姑娘仰着头,眼露哀求之色,看向自己。

    他眸光微微一顿,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转了音。

    “上车。”

    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其实不是太妥当,可裴钰萱却将贴身婢女打发走,不许跟她上来。

    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儿,她一上来,车轮便开始缓慢转动,直到巷口无人经过的角落才停下。

    马车内十分暖和,裴钰萱将手从袖笼里拿出来,摘下头上的帽子,冲着对面男人笑了笑,唇红齿白,看上去娇俏极了。

    可谢衍誉并未看她,只抬手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郡主有什么话,说吧。”

    裴钰萱低头双手捧着茶盏,被问的面色一红,犹豫几息,似下定了决心,再抬头时便直言道:“几日前,阿娘说等过完年我就十八,该定亲了,问我是否有了心仪之人。”

    沛国公府富贵已极,不需要牺牲女儿亲事去笼络他人。

    端阳长公主更是就这么一个女儿,那真是如珠似宝,幼年便请封了郡主,早就想好了女儿的婚事,哪怕门第低些都不要紧,只要她自己喜欢。

    既然要议亲,第一问过的便是女儿的心意。

    裴钰萱看着对面的男子,眸中毫不掩饰的期盼之意,似闪烁着星辰。

    “谢哥哥,你明白我的心意吗?”她抿了抿唇,面上闪过几分羞怯,旋即又大着胆子道:“你若是同样对我有意,就……”

    言至此处,她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只是期待的看着他。

    谢衍誉从始至终安静的听着,面色都不曾变一下。

    等她说完了,才淡淡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长辈做主,郡主不该妄自向外男提及婚嫁。”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钰萱面色发白,亮闪闪的眸光暗淡下来,“你是在说我不知廉耻吗?”

    “臣并无此意……”

    “日日跑来找你,本来就谈不上矜持,就算不知廉耻我也认了,”裴钰萱扬声打断他的话,发白的唇色微颤,“我今日来只想要你一个答案。”

    谢衍誉垂下的眼皮掀起,看向她,道:“你问。”

    “明年开春我阿娘便要公开为我选婿,你若是对我有意,就给我交个底,我会等着你上门提亲,选婿一事作罢……”

    顿了一顿,裴钰萱继续道:“你若是对我无意,那也直接告诉我,好叫我死心。”

    这段日子,他们的每次相遇,都是裴钰萱主动,谢衍誉始终彬彬有礼,冷淡疏离,他没给过她青眼,也不曾斥退过她的接近。

    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不少,但全靠她的热情维系。

    就像一颗炙热的小太阳,日日在他面前晃。

    这样的自信大方,只有被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姑娘才会出现。

    她捧着自己的赤诚真心,来问他要个答案。

    谢衍誉目光落在她捧着茶盏的手上,女孩细嫩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一直以来落落大方的姑娘,在手足无措。

    他思忖了几息,垂下眼道:“郡主请回吧。”

    “什么意思?谢衍誉,我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钰萱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执拗:“不喜欢我,就直接说对我无意,你放心,我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继续纠缠。”

    “郡主错爱,但臣并无娶妻之意,”谢衍誉道:“只盼郡主另觅良缘。”

    另觅良缘……

    裴钰清怔愣几息,似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个笑。

    “我明白了,”她飞快眨眨眼,捧着热茶放置唇边,任由茶水升腾的热气熏得眼瞳发酸,落下一串泪珠掉进茶杯里,旋即被她尽数咽下。

    她放下茶盏,又掏出袖中手帕拭了唇,才道:“这段日子是我过于失礼,给谢大人造成的困扰,十分抱歉。”

    以后不会了。

    她会遵循母亲的安排婚嫁,绝不再因为自己心意而去忤逆长辈。

    “我也祝你万事合顺,娶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为妻。”

    到最后,他说的都是无娶妻之意,并没有说对她无意,算是给她全了最后的颜面。

    虽对她无情,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这样好的人,不会是她的。

    裴钰萱又有些想哭,她拼命忍住,最后看了他一眼,仓惶下了马车。

    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她走后,谢衍誉静坐了会儿,面上神情宁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轻敲车壁,马夫会意,驾车离开此地。

    …………

    京郊,出云山。

    普贤寺修在半山腰上,不算太高,但一步一阶也足足要走小半个时辰。

    谢晚凝来过许多次,虽养尊处优懒散惯了,但好歹也是在父兄的督促下,精通弓马骑射的姑娘,所以这点子路程并没有难倒她。

    每次都是靠自己徒步上去的。

    毕竟是去寺庙上香,姐妹俩都只带了一位婢女远远跟随,走在香客中并不显眼。

    姐妹俩走走停停终于进了庙,上了香。

    谢茹瑜拿过签筒,闭上眼开始摇卦。

    一根木签掉落,她拾起递给庙祝,“问姻缘,有劳大师解惑。”

    “是支中签,”庙祝接过后,道:“解姻缘的话,姑娘正缘即到,不过,你要是非如风过耳,不争强好胜,方可皆大欢喜。”

    谢茹瑜眉头蹙起,有所不解,但身后还有等着解签的香客,只能谢过避让一旁。

    关于小堂妹的姻缘,谢晚凝也十分关心,见状便问道:“婶娘可是给你开始议亲了?”

    “不是阿娘,是阿爹,”提及婚嫁,谢茹瑜并没有寻常姑娘的羞涩。

    她道:“阿爹欲将我婚事许给新科探花段珹,今日普贤寺他也会出现,叫我们见上一面,若是合适,就要走六礼了。”

    果然是段珹。

    谢晚凝正欲说话,谢茹瑜又指着一旁的签筒道:“晚晚姐,你要不要也求上一签?”

    “不了。”谢晚凝摇头,她如今并无疑惑需解,姻缘已成,子嗣不急,爹娘身体康健,简直事事顺心。

    “那咱们去歇歇脚吧。”谢茹瑜并不勉强,她拉过姐姐的手,朝寺庙后院走。

    谢晚凝由她安排。

    既然要陪妹妹相看,当然不能就这么下山。

    普贤寺作为京郊香火旺盛的寺庙,占地极广,后院大的很,风景虽不如侯府花园,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只是天气太冷,实在不是逛园子的时节,姐妹走了几步,就由一个小沙弥领路,进了一间专供贵人们歇息的厢房。

    里头炭火很足,谢晚凝解开斗篷,才坐下来,就道:“段珹此人我倒略知一二。”

    “哦?”谢茹瑜有些诧异,急忙道:“那晚晚姐跟我说说,他怎么样?”

    谢晚凝将那日季成风所言悉数说与她听,又道:“他双十之年,定过婚事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他自己是否有意。”

    毕竟本朝不流行盲婚哑嫁,像她二叔为人最重规矩,可他看好段珹,欲招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却也要让女儿相看过后,点了头,才提嫁娶之事。

    所以,当年段珹同前未婚妻的婚约,大概率也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

    谢茹瑜也想到了这点,她面色有些难看起来,“阿爹阿娘只道他父母早亡,身边无通房妾氏之流,却没想竟定过亲。”

    家里无长辈,嫁过去就可以当家做主,且不需要在婆母面前立规矩自然是好,但……

    毕竟是要相处一世的夫君,她怕对方心里早早有了其他姑娘,那可就呕死个人了。

    怀春少女,爹娘又恩爱至极,不管谢茹瑜平常嘴再毒,再要强,对婚姻也是有着期盼的。

    想着跟未来夫婿相处,就同自己爹娘一般,携手到老。

    在谢茹瑜看来,未来夫君心里要是早早进了其他姑娘,那她跟填房真没什么不同。

    “等人来了你先瞧瞧,若实在介意,那咱们便不嫁,”谢晚凝宽慰道:“二叔总不会逼着你这颗掌上明珠嫁给不中意的郎君。”

    言罢,却见门口多了几道身影,一个是方才引路的小沙弥,另外一个身披墨绿色大氅,玉冠束发,修长的身姿略带几分压迫感,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仆从,见房内两个姑娘看过来,门口男子微微一怔。

    段珹是下朝后才匆匆赶过来的,尚被陆子宴是五皇子的身份震惊,这会儿就看见他的前未婚妻,怔了一瞬后,拱手施礼。

    这是谢晚凝第一次见段珹,但谢茹瑜却不是。

    她眼神有瞬间明显的愣怔,旋即起身回礼。

    谢晚凝没有察觉出异样,她看了打量了段珹几息。

    暗道确实是君子端方,不怪会叫她那位任国子监祭酒的二叔瞧中。

    婢女奉上热茶,段珹同他带来的仆从一坐一站。

    突然多了两个外男,谢晚凝不得不端正了坐姿。

    作为谢茹瑜已出嫁的长姐,虽然年纪说起来比段珹要小,但这会儿没有其他长辈,只能由她来招呼人。

    考校学问什么的,她自诩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考校探花郎,只能简单话了话家常。

    段珹始终应答得体,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茹瑜也时不时开口说句话,气氛一时之间竟然还很不错。

    这时,谢晚凝才感觉到小堂妹对这位段公子的初次相看,应该是满意的。

    一直聊到午膳时分,僧人摆上斋饭。

    没有两个姑娘和外男一同用膳的道理,段珹起身去了隔壁厢房。

    借此机会,谢晚凝笑问堂妹:“如何?”

    “当日新科进士们游街,我站在茶楼厢房,曾远远瞧见过他一眼,”

    谢茹瑜没说中意,也没说不中意,只道:“待用完膳,他若邀我单独相谈,便是对我有意,我会问明他先前一桩婚约情况后,再做决断。”

    闻言,谢晚凝放了心,笑道,“你有数就好。”

    她这个堂妹大小就心有主见,方方面面都规划的极好,确实用不着谁来操心。

    况且,段珹这位新科进士,论才华样貌,出身门第,配谢家姑娘也属门当户对。

    眼下唯一让人觉得不妥的也只是他前一桩婚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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