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满满的一碗面,顾怀打了好几个饱嗝,倒洗脚水回来的莫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一旁拿过小板凳,坐在门口。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顾怀才从怀里摸出个盒子:“京城铺子里买的胭脂听说那边的大家闺秀都用这个。”
莫莫接过去,手掌摩挲过盒子上精美的雕饰,却始终没有打开看一眼。
“以前的事,还是想不起来?”
莫莫花了点时间才理解所谓的“以前”大概是指顾怀捡到她之前,她摇摇头:“想不起来。”
顾怀顿了顿,拨弄着灶膛里的柴:“刚开始捡到你的时候,我其实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乱成那个鬼样子,像是在做噩梦--我当时都在想是不是拿着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就能从另一边醒过来,然后两个医生凑到我面前说我晕了好多天。”
作为这个世上最了解顾怀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莫莫经常能从他嘴里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开始的时候顾怀还有所收敛,可后来就像是憋得慌了一样,甚至会冒出一句“你想象一下有一个这样的世界”之类的话。
但如同往常一样,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但后来这种念头也就渐渐淡了,因为总觉得我死了你好像也活不下去,就像那次我在山上摔断了腿,躲在山洞里的时候好几次想自我了结让你不用出去找吃的,平平安安下山,最后也没下得去手。”
莫莫轻声开口:“我知道的,每次我回来你手上都有血。”
顾怀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一向看起来有些笨和迟钝的小侍女原来在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想割个腕。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瘸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挺了过来,从那之后就没再想过去死了,等到后面开始学着不要脸和心黑一点,日子也就这么挺了过来。”
“有时候我也会想,你这失忆也未免太古怪了一点,说不定就是个什么出走的富家女或者走失的公主之类的,说不定哪一天等你想起来了之后就能养我一辈子。”
他看着莫莫那张微黑的小脸,轻声开口:“可世上哪有这么狗血的事情?凭什么我身边的事情就要特殊一点?后来我就想,其实你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就是和我一样普普通通的人就好。”
莫莫抱着膝盖,安静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然而顾怀只是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铺垫得我原本想说什么都忘了大概只是想说,不管你是走失的公主还是有些笨的侍女,这两年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既然没死在那个小县城和那片山里,我们就应该好好活着,不要总和自己过不去。”
一认真起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的顾怀憋了很久才说道:“你对我很重要。”
莫莫低头看着裙摆外的小鞋,低声说道:“知道了。”
灶膛里的火慢慢熄灭,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顾怀走上二楼,熟练地展开被子,脱下外衣钻了进去。
感受着熟悉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味道,他舒服地出了口气,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片刻之后他探出头,看着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铺在地上的莫莫,有些疑惑:“不上来?”
莫莫想了想,认真说道:“我不小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但毕竟相处挤久,顾怀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自己和莫莫刚进苏州城住进这栋小楼时,自己让她别睡床尾的事情。
他沉默下来,看着莫莫一点一点地铺好被褥,和衣钻进去,只留给他一个在黑暗里看不太清的后脑勺。
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不难看出来小侍女是在闹别扭,但究竟是为什么,就已经有点超出了他的知识盲区。
就好像当初离开苏州时李明珠那个突然的拥抱让他手足无措一样,他一向不擅长知道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刚才在厨房说的那些已经够羞耻了,小侍女居然还不满意?
“上来睡?地上冷。”
“不冷。”
“你着凉了我可不管你。”
“不用你管。”
床上的被子被呼啦一声掀开,翻身坐起的顾怀提高了声调,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不用我管?早两年你怎么不说这话?”
类似的拌嘴发生过很多次,但往往最后都会以顾怀的胜利而告终,在那些食不果腹浪迹山林的时间里,小侍女总是会让着他。
但这一次她没有让。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黑暗里那道朦胧的身影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
顾怀颓然下来,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大意大概是少爷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回来就被摆脸色看,不就是没带你一起去京城至于这么冷淡么?
但其实他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两浙?”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
睡在地上的莫莫动了动身子。
“再一起去京城?”顾怀试探着继续说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小侍女卷好被子,放进柜子里,然后钻到床尾。
顾怀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天我就去找李明珠,把入赘的事情说清楚。”
被子微微隆起,顾怀感觉到那道单薄瘦弱的身体钻进了自己的怀里,轻柔的鼻息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用下巴蹭了蹭莫莫的头发,伸手抱住了她。
小楼外下起了雨,真正明了了双方心意的主仆听着冬日的雨声,仿佛看见了从前和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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