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还活着的辽人骑兵或许丧失了化身无坚不摧的洪流的勇气,只能与魏军开始惨烈的白刃战,但当对面打出撤退的旗号后,辽人骑兵们再次想起了自己在机动性上的巨大优势,迅速而又坚决地完成了撤退,只在身后留下破损的防线和满地的尸首。
许多魏国士卒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他们互相搀扶,握着刀的手都还在颤抖,但当看到那些往日威风凛凛的辽人骑兵此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阵形混乱地向后逃窜,城门前的阵地上还是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而城墙上的人也没有闲着,在城下混战的局面结束后,他们几乎没有停顿地给那些撤退的辽人骑兵们轰上一炮又一炮,成功地让那些辽人骑兵的狼狈更重了几分。
大概是被这种欢呼声提醒,许多已经逃出生天的魏国百姓们再次往魏国军阵靠拢,顾怀这次并没有下令驱赶,他相信辽人今天已经没有胆子再发起一次冲锋,所以命令士卒收拢百姓安置在军阵旁边,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过来,哭声喊声渐渐把欢呼声压了下去,让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蒙上了一些阴影。
一道身影快步来到顾怀的马前,行了军礼:“将军。”
比起在江南时沉稳了许多的陈平如今虽然只是个偏将,却是神机营不折不扣的统领,对于这种老部下,顾怀没有客套一下称赞战果的习惯:
“阵亡多少?”
“回禀将军,神机营减员七百三十七,”陈平的语气有些低落,这些兵全是他一个个选出来的,“左翼有辽人冲近了射箭,没有拦住是卑职失职。”
“不怪你,”顾怀轻轻摇头,脸色凝重起来,“有没有被辽人抢走火枪?”
实际上从两浙开始,他就一直在研究怎么把老式的火绳枪复刻出来,他本以为有了火炮的经验,再造这种简单的火器需要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没想到花了许久也不得要领,直到回到京城,有国子监那帮科学结社的士子一同研究,才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然后便是辽国举国南侵,过去这半个月顾怀和士子们加班加点,又有整个京城的铁匠铺打下手,才折腾出来四千多条火绳枪,其中还伴随着容易炸膛、弹道严重偏离、士卒缺少时间训练等等问题。
可终究还是有效果的,或者说太有效果了,这种便携、远程的新式武器果然一出现就彻底改变了这一战的走向,如果没有这五千神机营士卒扮作督战队以逸待劳,今天城外这三万步卒根本没可能活下来。
当然,顾怀不会认为这种还比较简陋原始的火绳枪能完全改变战争的格局,哪怕是用上三段式射击法,也不可能完全匹敌辽国精锐的骑兵,今天能有这种战果,还是因为结阵的优势以及辽人骑兵从未见过这种武器所带来的恐慌。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一定、绝对不能让辽国缴获到火枪,起码现在不能,如果让他们了解了这种武器,接下来的守城战就失了许多先机。
还好陈平摇了摇头,断然道:“没有,卑职牢记将军的吩咐,不敢放任何骑兵越过路障,战死的士卒火枪都已经回收了。”
“嗯,”顾怀点头,“传令,全军休整,让城内开小门送饭出来,黄昏之前都要警戒,如果辽人到时候还没有动作,全军回城。”
传令官领命而去,顾怀一直紧绷的脸色也终于松弛了片刻,身为主将,哪怕有所准备,他的压力也要比其他人大上太多,还好一切都还算是顺利,这第一战,总算是守下来了。
接下来,就要看辽人的反应了。
“我不会输的,至少不会输在这里。”
辽军大营内,未曾卸甲的萧奇在自己的大帐中踱步,轻声自语。
他承认之前或许有那么片刻的失神,片刻的茫然,甚至产生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败了的想法,可当撤兵之后,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并且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意外。
一切都是因为那种武器。
他的身子顿了顿,快步走到大帐内摆放的一具尸体旁,仔细地观察着。
胸口的创口很深,起码比在同等距离下的羽箭要深,虽然没有尽透人体,但这种伤势一定会让骑兵无力再战,如果是伤到要害部位
萧奇面色不改地将手指伸进尸体上的血洞里寻觅着,片刻后他摸到一颗圆润光滑的东西,举到面前看了看,是一颗黑色的弹丸。
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就意识到了那种武器的原理是什么,因为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还在部落的帐子里玩耍的时候,父亲做给他的那把弹弓。
可他的弹弓只能用来打鸟,魏人的那种武器,却能成百上千把一起发射,然后将迎面而来的骑兵们掀翻--他甚至一下子就想到了为什么魏人会摆出那么奇怪的阵形,站成姿势不同的三排,一排一排有间隔地射击,不追求箭雨那样的覆盖,而是持续不断地杀伤,然后退下去的人完全有时间重新装填。
完全想不到破局的办法,那些士卒就像是躲在龟壳后面会咬人的王八--萧奇有些烦躁地把弹丸扔下,擦了擦手:
“进来。”
几个将领走进大帐,和武吉同样带领一万骑兵冲锋的另外两位将领也在其中,他们的运气比武吉好一些,或者说是因为他们喜欢呆的位置比武吉更靠后。
“战损多少?”萧奇问道。
“带伤三千,战死九九千。”有将领低声回答。
大帐里一下子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沉默,过一万的战损萧奇甚至想不起上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哪一年,他没出生之前?
那可是大辽的精锐骑兵!举国上下,也就只能养得起七万!杀穿北境杀到大魏腹地,一战就给打没了一万多,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此战终究是因为我太心急而吃了大亏,再等上半日,恐怕他们就不得不提前拿出来,”沉默许久之后,萧奇脸色恢复正常,认下了责任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但对面的魏人也不好过,他们的步卒死得只会更多,再这么打下去,他们连像样的军阵都结不出来。”
空气顿时轻松了许多,将领们纷纷点头附和,萧奇继续道:
“但有了今天的教训,便不能再仓促攻城了,传我命令,全军休整。”
几个将领同时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今天这仗打完,麾下的士卒们对那种新式的武器实在是怕到了极点,军心士气简直一塌糊涂,如果强行命令他们继续冲锋杀敌,只会起反效果,他们之前还担心萧奇会因为今天的失利而冲动上头,可现在看来大帅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帅。
见众人都表示赞同,萧奇点了点头,声音冷了下来:“派人去问一问,我那好族弟,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到!告诉他,如果明日还不能赶来合军,就算出征前他父亲曾有托于我,我也要军法治他!”
“是!”
“天黑了再让人摸去城下,”萧奇顿了顿,“现在就只能希望城里的人把消息送出来了魏人到底有多少那种武器?分布在哪些城门?今天和我对垒的将领又是谁?这样的亏,我不会再吃第二次!”
“斥候外放十里,小心城外有失心疯的魏军想要袭营,我不允许出一点意外,告诉士卒,之前我说过,城破之后,不能擅自劫掠,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的语气阴森下来,充斥着难以释怀的愤怒:
“京城若破,屠城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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