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那边一是乱,二是荒凉,三是有连绵的长城,所以哪怕辽人灭了西夏,魏辽也很少在那个地方打起来,更不像河北都布置了重兵,”赵轩说,“可那毕竟已经是辽国,就算你去了,能做什么?”
顾怀沉默片刻,才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还是要去,就算要把西凉整个翻过来,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他说,“我没有想在这场国战里开辟第二战场,所以也没打算找你要兵权,我只要锦衣卫。”
“我自然不会拦你,而且除了锦衣卫,怎么也要给你一个正当的由头,才好动用当地的人力物力,”赵轩摇头道,“毕竟莫莫失踪这事我也有责任。”
顾怀怔了怔,随即很真心地说道:“谢了。”
“但换人镇抚河北这事,就别提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做完了回河北就是,大不了我之后再和百官打打嘴仗,先把事情定下来--你看委派个御史随行,再挂个巡视边防的名头怎么样?”
顾怀犹豫片刻:“我还不知道要花多久,而河北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有些人是真的能把事情一扔就跑啊,”赵轩叹了口气,“有时候我都想学一学算了,大不了这段时间我多熬点夜,让河北幕府把折子再抄一份走军驿送过来就是。”
“嗯,”顾怀有些感动,“欠你一回。”
“别欠了,最近就还了吧,”赵轩想了想,“反正都要去西凉,你找到莫莫后干脆顺便去一趟益州?”
“那边又怎么了?”
“老样子,赋税收不上来,朝廷要是再没动作估计那地方都要割据了,可眼下这情况也没法管--正好你也是益州人,就当富贵还乡吧。”
顾怀叹了口气:“内忧外患,这大魏迟早要完。”
“你在我面前说这话合适吗?”
“都这个鬼样子了难道还要夸你一声英明神武?”
赵轩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聊完了正事,心里有了着落,顾怀身上萦绕的凶戾总算是退去了一些,两个人在亭子里坐着,一起听着湖面拂过的风声。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顾怀突然问道,“后宫进人了?”
“你哪只眼睛看我像纵欲过度的模样?”赵轩气不打一处来,“我连皇后都没立。”
“还没立?你登基可都快一年了,”顾怀惊了,“这打光棍的脾气到底是谁教你的?你该不会”
他顿了顿,说道:“这是病,得治,你说巧不巧,河北刚好有个号称妙手回春的神医”
“滚啊,”赵轩瞪了他一眼,话风一转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过你也够禽兽的,四年前?那会儿莫莫还是个黄毛丫头吧,你就想着娶她了?你可真下得去手啊。”
“天地良心,我那会儿是真的只想捡个侍女来着。”
“不过就党项人干的这件事来看,莫莫的身世估计还别有隐情,你就这么让她当了几年的侍女,心也真够大的。”
顾怀沉默片刻,说道:“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四年的事实--而且我也很确定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更不可能和党项人有关系,所以我更倾向于他们是想通过莫莫来威胁我,以此在魏辽国战的时候做点什么事情。”
“万一莫莫是亡国的西夏公主呢?”赵轩开了个玩笑,“到时候这事就真的复杂了。”
“能想出这么俗套的剧情,就说明你如果去写故事,那么写出来的书估计都没人看,”顾怀说,“她是不是我能不知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
“那么,我也该出发了,”顾怀转身看向赵轩,“京城这边闹出的烂摊子,还得让你帮忙收拾一下。”
“封侯的仪式呢?”
“就别办了,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赵轩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君臣分隔两地,但很明显赵轩和顾怀之间并没有生出什么猜忌与间隙,他们依然如同那场辽国奔袭大魏京城的战争之前一样,闲聊着那些已经发生的、或者还未发生的事情,话题天南海北,偶尔倒也会牵涉到政事,但都是点到为止。
因为聊那个实在很影响心情。
一直到某个替代沐恩的宦官在湖心亭外探头探脑好几次,想小声提醒陛下官员们闹得越来越凶了,赵轩才站起身子,平静地看着跟着站起的顾怀。
“那么,一定要把莫莫找回来。”
“嗯。”
“人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还是别做什么好人,争取再活长点,”赵轩说,“有些担子你早晚得挑起来,到时候可别说我不帮你的忙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一句话,说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而有些人往往会有某种使命,来让这个世界继续美好下去,”赵轩静静地看着他,“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同时也不要逃避那些会追上你的命运,就像当初那堂国子监的课上,我遇见你一样。”
顾怀皱了皱眉:“你这样真的很矫情,简直文艺得让我恶心。”
赵轩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哪怕他知道,这一次分开,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面了。
他走过长长的木桥,走过渐次茂盛的荷叶,他站在湖畔,看着那个依然站在湖心亭里,看着自己离开的身影。
他轻轻咳了咳,感受着越来越清晰和延绵的痛感,轻轻笑了起来。
“走吧。”他说。
在靖北侯轻骑回京,大闹国舅府的十余天后,那跟在靖北侯身后从河北过来,吃了一路尘土的行辕仪仗总算是到了京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只是经过了短暂的休整,象征性地将封疆大吏回京述职时惯例给陛下带的地方特产送入京城后,那绵延极长的队伍便沿着向西的官道,再一次启程。
受封的仪式取消,从头到尾靖北侯都没有上朝来给大臣们一个解释,几道不起眼的旨意在司礼监完成了盖印然后下发,所有人都很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锦衣卫倾巢而出奔赴西凉,都察院二十余名御史随同靖北侯顾怀一同出京巡视边防的旨意传下来,百官这才知道,那位坐镇河北的靖北伯居然已经不在京城,在把国舅爷五根手指活活掰断,还用刀架着脖子威胁之后,平安无事地跑到西边去了!
犯了事不用承担责任,一向弹劾顾怀最狠的都察院现在给顾怀打下手,还有比这更幽默的事情么?
一时间折子雪花似的飞向内阁与御书房,清一色都是弹劾顾怀的,不过好在他们也明白眼下的河北暂时离不开顾怀,也就很理智地没有提治罪下狱一类的事情,统一口径要求削爵罢官。
只可惜陛下和首辅好像连样子都懒得装了,理都不带理的,那些折子递上去通通留中不发,朝廷该怎么运转还是怎么运转,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曹国舅更是连面都没露,过了几天国舅府都空了大家才知道曹国舅好像去了南方休养,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来被定成了曹国舅自己在府上摔了一跤。
见鬼,摔一跤能把五根手指都摔断?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就没人管管吗?
但无论他们怎么无能狂怒,都没办法改变顾怀现在仍然是靖北伯,兼着河北道经略使,同时还担了巡视边防重任的事实。
而就在朝廷百官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最先出发的锦衣卫,甚至都已经到了兰州,离西凉只差一步。
闭着眼的萧平站在那明显的漫天黄沙与连绵群山的交界点,身后是经由暗卫改组入锦衣卫框架的番子们。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侯爷失望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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