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铠甲碰撞轻响,杨盛快步走进军营,眉头还因为粮草兵力之类的事情愁得发紧,转头便看到一个平民打扮的人走进了侯爷暂住的中军大帐。
军营里出现平民,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杨盛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所以也就没有出声询问,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外面等。
一直到那个人出来离开,他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道背影,走过去掀起了帘子。
这便是一年来名震天下,上督官员下查民间的御前拱卫司、亲军都尉府--锦衣卫么?看起来不咋地啊,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也没见到,还有,不是说天子亲卫么?怎么跟靖北侯爷的亲卫似的,带着这种衙门办公务,啧啧,只能说不愧是侯爷吗?
他略微适应了一下帐内的黑暗,便看到侯爷依然站在那幅地图前,眉头紧锁地看着。
想到刚才得知的那个天大的好消息,杨盛喜上眉梢,凑了过去:“侯爷,末将刚刚收到传讯,西凉要变天了!”
顾怀看了他一眼:“党项人复国的事情?”
杨盛一愣,随即有些茫然:“伯爷您知道了?您怎么知道得比末将还早?”
奇了怪了,他一个在此地镇守了十几年的将领,对于西凉那边的事情居然还没初来乍到的顾怀清楚?随即杨盛想到了刚刚走出去的锦衣卫,那份疑惑才得以解开。
想到这儿杨盛不禁用敬佩的眼神看着顾怀,倒不是因为锦衣卫查探消息的效率,而是因为单纯地觉得眼前的靖北侯爷天生自带一种走到哪儿哪儿出事的气场想想看这两年,这位侯爷打完江南守京城,守完京城战河北,眼下才到西凉,已经被灭国了十八年的西夏又死灰复燃了准备在西凉和辽人死磕。
这就是颗灾星啊。
不对,应该说是福星,魏国的福星。
杨盛搓了搓手,他现在总算是知道顾怀为什么之前让他聚兵备战了:“侯爷,要不要趁乱捞一把?”
之前不想打仗,是因为帝国的西北边境就这么点家底,打西凉不合算,可现在西凉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随便出点兵都能捞到不少好处,还不用担心被反攻的问题--自古以来中原帝国的边军往往都带点匪气,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事,抢起邻国来简直没有一点负担,就眼下这种好机会,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顾怀的情绪却依然很平静,只是问道:“你想怎么捞?”
杨盛早就打好了腹稿,他走到地图前,给顾怀讲了起来:“侯爷请看,党项人这次起兵,主要集中在应理、鸣沙一线,这里北边是兴庆,南边是咱们的长城,依末将的想法,这种绝地党项人被杀光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但咱们可以从兰州、渭州、庆州三个军司出兵,先辽人一步去抢一把,不管是洗劫那些被党项人攻下的城池,还是掳回党项人发卖奴隶充实边境,都没什么风险,而且忙着平叛的辽人也没办法撵上咱们的尾巴简直是一本万利。”
柿子捡软的捏,眼前的好处先拿到手,不得不说杨盛能坐镇边境十几年,起码在战略眼光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趁这个机会捅一把注定要失败的党项人的后背,是风险最小收益极大的路子。
而且西夏和辽人都是魏国的边患,国与国之间更没什么交情信义可讲,不抢白不抢,党项人的家国情仇,跟魏人有什么关系?
杨盛越说越兴奋,只感觉这是老天爷白送的好处,今年整个西北边军都能过个肥年--而且对于眼前的年轻侯爷来说,这几乎也是个无法拒绝的选择,刚来巡视边境,就遇上这种天降的功劳,甚至顾怀都不需要做什么,呆在兰州看着三州军司主动出兵捞一把,到时候递上去的奏折上都可以占个首功。
而且三州军司捞得多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孝敬?等到尘埃落定,顾怀便可以挣个盆满钵满再回京,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只是这样的话不可能直白地讲出来,杨盛也只能尽量委婉地暗示,可说着说着,他却突然发现顾怀的神情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年轻的侯爷只是看着地图说:“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什么?”杨盛下意识问。
“帮西夏人复国,”顾怀说,“也就是出兵帮他们打下西凉。”
营帐里一时安静下来,杨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不打西夏人打辽人?还帮他们复国?”
顾怀没有解释,只是问道:“你觉得这次西夏复国的可能性有多高?”
杨盛没有犹豫:“就目前得到的消息,几乎不可能成功。”
“如果魏国边军出长城助其复国呢?”
杨盛心想吃饱了撑的去帮他们?辽人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当年西夏还在的时候难道就和魏国之间没什么冲突与间隙?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应该能趁辽国大军未到,拿下西凉,但之后党项人能不能守得住,不好说,得看河北那边能不能打起来牵制住辽国。”
顾怀继续发问:“你觉得西凉这块地方对于魏国来说怎么样?”
“大漠太多,地太荒凉,人也太少,”杨盛说道:“打下来也没什么用--或者说在眼下没什么用,至少得经营个几十年才能彻底纳入国境,还得是在党项人死得差不多的情况下。”
“那么,如果复国后的西夏,成为魏国的附属国呢?”顾怀负手看着地图,“自降国格,封于西凉--其实底线还可以再低一点,朝贡国也可以接受。”
杨盛一怔,随即笑道:“可那些党项人怎么会同意?而且这也没”
他突然停了下来。
是了,以前不同意,不代表现在不会同意,如果没有魏国出兵,他们几乎不可能复国。
而一个重新建立起来,与辽国有着血海深仇的西夏,完全可以阻断整个辽国版图与西域的连通,而最关键的是,他们可以代替大魏边军直面辽国,就算打得再热火朝天,也不会死一个魏人。
魏国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只是一点小小的援助和作为宗主国对辽国的声讨,取而代之的则是整个帝国西北将不再有边患,只需要看着西夏和辽国死磕。
要是被灭了?被灭了顶多也就和现在一样,难道还能变得更差?
这他妈已经不是一本万利了,是无本买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问:“会不会降于辽国,被辽国推着来犯边?”
不,不会,话音刚落他就自己否定了这个可能,如果是以前或许还真会出现在这种养虎为患的结局,可现在党项人和辽人几乎完全撕破了脸,那些党项人攻下的村镇里被屠戮的辽人就是明证,这两个种族、国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么一看,扶持起一个顶在前面和辽国死磕的西夏,还真是个极好的选择。
杨盛连声音都有些抖了,惊叹于顾怀的手笔,在自己还在急着想抢一把的时候,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已经想要彻底改变西北的格局!
“侯爷,真能这么干?”
“我还没有做决定,”顾怀说,“不止是因为这个选择有点冒险,还因为我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杨盛有些懵,不清楚侯爷是在打什么哑谜,他只是看着那幅地图,想到侯爷描绘的那个以一国为傀儡,彻底抹除百余年来根深蒂固的西北边患的想法,感到抓心挠肝:
“什么答案?”
“你应该知道,很多锦衣卫进了西凉,这些天里我拿到零零散散的一些线索,虽然不够多,但能勉强指向一个结果,如果真的如同我猜的那样,那么在这件事上,我被人算计得很惨。”
顾怀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在等一个人,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帐帘被掀起,魏老三走了进来,凑到顾怀耳侧低声说了两句话。
站在一侧的杨盛突然感觉有点阴冷,他猛地发觉那位年轻的侯爷,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如果说前一秒他还有些迷茫和焦虑,那么这一刻他的身上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寒意与压抑的怒火。
“带他进来。”顾怀轻声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杨盛。
“你看,我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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