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党项人破兴庆，屠尽城中辽人。”
“七月初五，三万大军出兴庆征定州，遇辽国翔庆军，大败。”
“七月初九，辽军南下，于静州与党项人对峙，双方血战一日一夜，各有折损，党项人退回兴庆，辽人围城。”
“七月十六，兰州、渭州军司出兵定边，出长城开赴兴庆，大概再过三日，便会迎头撞上正在围城的辽人。”
大漠旁的官道上，一队亲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北上，一个魏军的传令军官骑马在车窗旁汇报完毕，便沉默地等待着，车窗内顾怀放下车帘，将几道军令手写完毕，递了出去。
传令官接过军令，一拨马头飞驰而去，顾怀收回看向大漠孤骑卷烟尘场景的视线，又在纸上落了几笔。
党项人打仗，比魏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菜。
哪怕西凉地界里的辽人将领基本都被刺杀了个干净，哪怕辽人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集结大军进入西凉平叛，党项人却还是被那些不成编制的辽军挡在旧都前面死活都进不去，甚至还被围在了兴庆城。
只能说当年能被打灭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这样一来，魏国出兵就变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要不然党项人要真是被围死在了兴庆，不管自己和那个夏则到底都在打什么算盘，最后都得落空。
整个西凉已经变成了一盘大大的棋局，党项人、辽人、魏人先后入场，各有各的打算，党项人想复国，辽人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清洗西凉，而魏人这边，就有些说不清到底是顾怀胃口大想要赢家通吃，还是被夏则逼得没有了办法只能帮助党项人。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西凉在没有辽人的新一批将领带着大军来之前，魏过兵出长城不太可能会翻船，而且现在也只是去解兴庆之围，应该不至于被辽人打回来--怎么说也是边军，要真成了这样的情况顾怀也实在无话可说而来。
他草草写就一份军令，叮嘱杨盛在和党项人撕破脸之前，在行军过程中尽量不要与党项人产生什么摩擦，才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目盲读书人。
“说说吧。”
“是，”萧平正襟危坐，“经过查探，已经能确定莫莫姑娘的位置，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党项人挟持着莫莫姑娘在西凉的行动轨迹。”
他留出一些空隙，给对面那个沉默坐着的男人一点缓和的空间，哪怕已经目盲，萧平也能感受到那种充斥着整辆马车的刻骨杀意。
他继续说道：“之前莫莫姑娘的踪迹在郑州消失，包括曹国舅能知道那些党项人的身份，应该都是他们刻意想要将侯爷引到西凉，而在进入西凉后，莫莫姑娘先是被带到了永登山，那里应该便是党项人第一次起兵之前的聚居地。”
“中间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但再一次查到莫莫姑娘的踪迹，是在应理。”
顾怀拿出地图，看了看那个地方--离兴庆很近。
他顿了顿，说道：“别告诉我莫莫现在在兴庆城里。”
“的确在，”萧平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因为围城没有传出太多消息，但锦衣卫能确定的是，哪怕有辽人围城，城里也在准备登基大典。”
这下顾怀是真的沉默了，他看向兴庆所在的方向，想象着那个一向不喜欢和外人说话的莫莫，此时身陷在被千军万马包围的城池里，再被一帮别有用心的人推上那个位置--他甚至能想到当辽人知道党项人再次有了皇帝之后，会进行怎样疯狂的攻城。
看起来很疯，但也很毒辣。
“所以是吃定我了么？”顾怀说，“看来胆子真的很大啊，知道哪怕那天被我在军营里宰了，也不会影响大局，才会选择来当面来和我嚣张一把。”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间谍衙门的主官，萧平此时最应该选择的就是沉默，一把刀是不应该主动开口的，但他毕竟是顾怀亲手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目盲书生提拔起来，就算是之前搞砸了顾怀托他看好莫莫的事情，也不能否认他们之间早已超过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于是他便说道：“侯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意思？”
“那些党项人，为了这一天想必已经准备了很久，他们笃定侯爷一定会来到西凉，一定会出兵助他们复国，甚至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条件，更多的威胁，这是锦衣卫的耻辱。”
萧平说：“只要莫莫姑娘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们就一定会继续这样下去。”
“我这次的确是被算计得很惨，”顾怀平静地说道，“他们算准了我的性格，算准了莫莫对我的重要性，也算准了西凉这个一点就炸的局势，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远不是帮助他们复国就会结束，事实上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们把莫莫推上那个位置，就是想把她当做一条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但眼下确实没有什么好破局的法子。”
这便是地位爬升太快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多时候顾怀都不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举一动会影响一国局势的大人物，他经略河北觉得危险重重天高路远，便把莫莫留在了京城，托赵轩和萧平看顾一下，却没想到有人精准地意识到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能把这个侯爷牢牢控制在手心。
至于莫莫到底是不是那个所谓的西夏公主，重要么？
也许在夏则看来，这还并不是党项人太过下作，而是彼此利好的一场交易，顾怀助他们复国，他们把莫莫推上那个位置，西夏以后会成为大魏的藩属，国门的屏障，而顾怀便是这中间最为紧要的人物，他在魏国朝堂上还站着一天，这个条约就有维持下去的可能。
你好我好大家好，唯一的代价只是一个莫莫。
顾怀停下笔，看向窗外，在那个方向上，三万魏国边军已经快要迎头撞上围城的辽人，而城里的党项人，正在迎来他们的新一任女帝。
局势乱成了一锅粥，整个西凉，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掀起了这么多风波。
“真的吃定我了么？”顾怀收回目光，“可要小心把牙给崩了个干净。”
“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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