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
定州城的城门前,漫长的入城队伍正在晨光下缓慢地行进着,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懒懒地将长戈靠在肩膀打了个哈欠,看着那些辽国在此地委任的官吏一层一层刮那些进城穷鬼们的油水。
当然,比起对他们下手,压榨那些从西域来的行商或者行走大漠的商队能获利更多,但事实是能行走于如今的西凉,那些人早就已经花钱打点好了,进城门的时候压根不把这些守城的士卒和官吏放在眼里。
比如现在用几十匹骆驼和几辆马车堵住城门的那批人。
“你!过来帮忙推!要是让这些贱民摸走了我的东西,我就要去跟耶律将军告你们一状!”
包着头巾的富商趾高气扬,朝着几个守城士卒高声喊道,大概是听见了背后传来的隐隐埋怨声,他眼睛一瞪,又朝着后面排队的百姓骂了一通。
能行走于大漠的商人,自然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别看他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但在西凉真正说话算数的那些人面前,他们却总能扮演好孙子的角色,而最为夸张的,是行走于大漠时,如果遇到的是马匪,他们也可以拔出刀展现最为凶狠的那一面。
而没有马匪时,当到了那些行程中较小的聚居地,他们也可以是马匪。
所谓的善恶对错在混乱的西凉都已经成为了模糊不清的概念,自从那个稳定的政权成为过去,能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没有简单的,作为一块只是被辽国派兵驻守压榨的土地,这里的人也都习惯了这种混乱。
被富商点到的几个士卒都老实地放下了长戈过去帮忙,但堵住城门的骆驼实在太多,这些耐旱温顺的动物今日一反常态地用宽大的脚掌刨着地面,外翻着嘴唇吐着粗气,甚至还有骆驼咬了一个路过的百姓一口,引发了一阵混乱。
富商的鞭子抽得啪啪响,几个与商队随行的护卫开始与士卒推搡,官吏们躲得远远的看热闹,有百姓急着进城往前挤,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整个城门处就像是一滩逐渐泛起涟漪的水洼,而当一个眼尖的士卒注意到地平线上出现的那一片黑影时,这片水洼倒映的天空便下起了暴雨。
“那是魏人?!”
“快!快关城门!”
“不要挤!你他娘的,不要挤!”
“给他一刀!”
“把这些畜生牵走!”
“来不及了,关门!关门啊!”
在看清那大魏西北边军独有的红色战袍之后,城门前这一块空地的混乱很容易就被彻底点燃,哪怕不去细想魏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过程,所有人都能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哭喊声一瞬间就连成了一片,原本还能遵守秩序准备入城的百姓们都发了疯似的往前挤,而那几十匹像是被喂了药的骆驼与马车也彻底堵住了城门关上的最后一丝可能。
刚刚飞扬跋扈的商人已经消失不见,守城的士卒与官吏不至于蠢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商人和魏人是一伙的,他们只是徒劳地用长刀驱赶着百姓,试图在那些黑影冲到这里之前关上城门。
但他们失败了。
完成提速的骑兵已经与拥堵的平民接触,却没有产生相撞的气浪,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时,他们就已经掏出了那些这两年来让辽人做了无数噩梦的天雷。
老规矩,天雷开道,活着的就补枪,冲近了就提刀砍,这让西北辽人无比熟悉的三板斧下来那些围堵在城门前的人们顿时不要命地散开,甚至那些被用来堵住城门的骆驼和马车都被炸得散落一片。
这样的画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残忍,但所有魏国士卒都没出现什么眼神波动,依然是那种透着红光的兴奋狰狞眼神,这里是西凉,城门前的多是辽人子民,只要能让战争更加顺利,什么样的手段不能用?国与国之间的仇恨早就已经到了不可瓦解的地步,当初辽人能驱赶裹挟着魏国百姓攻城,凭什么他们就要在意辽人的死活?
真要搞什么人文关怀,也等打完了仗再说。
密密麻麻的天雷扔下去,城门前已经被清出了一条足以行军的路线,佩刀执枪的魏国骑兵顺着洞开的城门杀进城内,看见冒头的辽人就是一枪或者一刀,随军的书记官本来还在认真记载这场奔袭战争的过程,但写着写着就扔下了笔抄起了刀。
实在是没什么好写的。
定州地处西凉腹地,与魏国的国境隔着好长一段距离,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按道理来说是那些党项人,但党项人的大军前段时间才在进攻定州的路上吃了个败仗,然后被堵回了兴庆动弹不得,谁能想到没过多少天定州城外居然会出现魏人?
他们凭什么要帮西夏复国打辽人?
再退一万步,就算魏人真犯了失心疯要在西北开战,可他们难道还能插着翅膀飞过来不成?
辽人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将大部分还能动弹的兵力用去围剿党项人,在党项人刺杀了许多将领后,还能说得上话担任指挥的将领基本都去了前线,定州城内也就剩了些伤兵。
但事实证明,魏人虽然不会飞,但他们能兵出长城横穿大漠。
而有那么一个已经快失去理智的疯子,敢只带几千骑兵就跑来攻城,攻的还是西北第一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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