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于靠近佛寺的原因,清晨时分,顾怀是从钟声里醒来的。
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那些不事生产专讲佛法的光头是骗子中的骗子,但有些时候还是得承认这种钟声与梵音确实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他洗漱完毕,又在院子里用完了清淡的早膳,正准备象征性地去衙门里过问些军政要事,就去青羊宫探望蜀王,但很快王五就持贴来报,成都地方守将明威将军王猛求见。
王猛?这么特殊的名字,顾怀还是有点印象的,并不是昨日席间对蜀王次子赵沐大献殷勤的两位将领之一,而是被安排到角落去喝闷酒看起来颇受排挤的将领--可他突然来拜见自己做什么,难道成都地方的将领不是一条心?
想起昨日席间的情形,顾怀很快就微微摇头,不管这个王猛到底是想来做什么,可看他被排挤成那个模样,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而且并不确定是不是故意跑来试探,此时立即接见,未免引起某些人的疑虑,于是便摆手道:
“就说我还在睡觉,等会儿也有公务,请他回去,改日再来。”
王五应了一声,刚刚走到门口,顾怀眉头微皱,又开口道:“慢!”
他在椅子上坐着,屈指弹膝,沉吟半晌,改口道:“让他进来。”
而此时王猛已经在大门口焦急地转了半天了,明明是初秋时节,他脑门上却出了一层密汗,因为他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并不只有那些靖北侯爷的亲卫注意到自己的行踪,想必有些人已经得知他来求见钦差的消息,之后等待自己的
不一会儿高大的汉子出现在门口,对他努了努嘴示意跟着自己,王猛大喜过望,连忙快步上了台阶,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武将,这幅怂包样给侯爷看了怕是要生起些轻慢,于是连忙抹了抹汗,恢复成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大步跟着王五走进庭院,见到那个一袭道服坐在椅子上的身影时,立即施了个极标准的军礼:
“成都守将王猛,见过侯爷!”
顾怀先看了他两眼,才随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礼了,不知王将军这一大早就来寻我,是有何要事啊?”
王猛嘴唇嗫嚅半晌,忽地像是下定了决心,刚刚坐下的身子猛地一挺,就当顾怀还在疑惑他要干什么时,就见他扑通一声就严严实实地跪了下去:
“侯爷!末将要检举!前些时日有人找上末将,让末将在成都生乱时起兵响应,反魏割据,末将一开始还以为那人是犯了失心疯,叫人把他轰了出去,可后来,后来”
顾怀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差点一口茶喷在他脸上,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晚自己还在纠结思考的事情今天就有人跑上门大剌剌地说了出来,几乎是喝问道:
“后来怎么了?!”
“后来末将才发现,原来陈将军,李将军,都早已有了这种共识,只不过是遣人来试探于末将,而那背后之人,就是就是如今代行蜀王之权的陇西郡王,赵沐!”
如果顾怀真是个普通的钦差,在听到些流言后查证了一番,如今与王猛的话语对应上,肯定会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开朗感,可他这人向来不信自己的运气,怎么也不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憨直的汉子,看着他那不似作伪确实透着股后怕和惶恐的眼神,凝视半晌,而王猛也毫无闪躲地迎上他的视线,许久之后,顾怀才突然问道:
“既然知道了这些,那你为何不答应?”
“因为末将是魏国的将领!”王猛凛然道,“虽然末将一向不会做人,不受同僚待见,也不会刻意逢迎升官发财,但末将仍有一颗报国之心”
顾怀视线一转:“说实话。”
王猛顿了顿,才颓然道:“因为末将的老父妻儿都在京城”
顾怀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顾虑自己的家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让我疑惑的是,你手里有兵,就算不倒向他们,短时间内也无性命之虞,何必急匆匆来寻顾某?要知道他们若是真想起事,怕是早就将你盯得死死的,你这一来,不只自己要冒风险,还要将顾某也拖入这摊浑水,为何如此?”
这话一出,王猛的脊背都弯了下去,他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老实开口:“因为末将手下的偏将、校尉,有好些都成了他们的人”
好嘛,原来是手底下的兵都跟别人跑了,不跟着他们造反就要挨当头一刀,跟着造反又怕京城的家人受到牵连,这才走投无路跑来寻自己了。
顾怀摇头起身,在院子里踱了数步,沉思许久后,才在王猛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来这里,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提点于你?”
王猛怔了怔,随即回忆片刻,才说道:“昨日酒宴散后,末将在住处喝闷酒,有个亲近的亲卫看出末将有心事,便问了两句,末将虽没有细说,但那亲卫却无意种提起侯爷如今就在成都,何不来寻侯爷做主末将这才一早赶来拜见。”
他恍然大悟道:“那,那个亲卫是他们的人?可他是末将亲自收入军中”
顾怀居高临下看着他,摇了摇头,心道难怪你能被排挤成这样,真是人如其名脑子里装的全是肌肉。
所以,这是一场试探?
看起来很蠢,但确实像是能出自那个趾高气扬的年轻人的手笔--还是说,这是一个警告?
难怪会同意自己去探望蜀王,他们的准备分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根本不怕自己这个手上无兵的钦差,整个成都已经不知道被他们掌控到了何种程度,那些官员,那些武将
这事情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得多啊,自己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只秋后的蚂蚱么?蹦跶得越欢就死得越快,相反如果知道了些什么,却还老老实实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不定还能活着离开蜀地。
该死,赵轩这王八蛋,这就是你说的替你来看看?割据就差临门一脚了,你就这么把只带了一千亲卫的老子坑来了这里?
顾怀站定身子,深深地看了王猛一眼,叹了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啊,顾某虽是钦差,代天子巡狩蜀地,可也不能只凭只言片语就断定堂堂陇西郡王有谋反之心吧?”
王猛一怔,随即心中生起一股绝望:“侯爷,您不能”
今天来了这里,就代表他已经和那些人站到了对立面,如果连顾怀也拒绝了他,那么接下来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本侯的意思是,这种大事,总是要查清楚了,才好过问,”顾怀摇摇头,“如果事态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是很轻易就能查证么?到时候本侯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也放宽心,既然是他们主动诱导你走进这里,那么短时间内,他们就必然不会动你。”
王猛心中又生起些希望来,他猛地站起,也顾不得擦拭膝上的尘土,抱拳道:“愿为侯爷鞍前马后!不过侯爷,在您查谋反大案的这段时间里,末将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别做,”顾怀叮嘱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之前怎么过的,之后还怎么过--至于今天你来这里的理由,想个办法糊弄过去,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现在绝不能把事情闹大。”
王猛边听边点头,循循善诱的顾怀心中一叹,心想自己在蜀地总算是打开了局面,不过这么一个脑子不太好还被架空了的将领,怕是只能拖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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