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鹿鸣湖,是一大片湖泊沼泽地的统称,外围处处都是芦苇荡,那些水波淤泥底下,更不知道潜藏多少精怪。
尤其是每年过冬的时候,不少不喜酷寒的精怪,也会从鹿鸣江上游,潜到这片沼泽洼地里面来捕食过冬,诸多精怪厮杀间留下的残骸,又养出了大批药材。
郡尉府本来每年过年前后,就会派兵到这里清剿一番,以防精怪聚拢太多,筑巢太久,酿出什么妖怪,向外扩散作乱。
最近为了祈福大典的事情,郡尉府、长乐山房、黄塔观、雪岭茶帮等各个势力联合起来,尽出精锐。
在十几天的时间里面,夜以继日的捕猎精怪,铺设木桩桥梁,打上来的精怪,各家倒也瓜分不尽,许多商人闻讯而至,就在堤岸上直接交易。
因为聚拢的人多,郡城里面那些开茶铺、卖汤饼的小摊贩,也到这边来摆摊,附近农闲时的农户更大批到这里来帮忙打下手,工钱日结。
祈福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鹿鸣湖边这方圆数里,都已经变得热热闹闹。
到了大典前夜,鹿鸣湖中央那座高出水面七尺左右,百丈见方的高台,也经过几番测验,确定搭建完成。
参与这座高台建设的,至少都是气海小成的人物,力扛千斤,等闲而已,不乏有天梯高手、真形高手亲自出手。
否则的话,要在鹿鸣湖中央搭这么一座台子,让数千人花两三个月时间,都未必能成。
郡守府派人过来,在这座高台周围挂红绸,嵌礼器,钉上种种木版浮雕,然后按照北方祭神的规矩,在这座新台子四面边角,一共支起十六口大铁锅,里面用的都是无烟的火油木炭,熊熊烈火烧上一整夜,谓之暖台。
岸上数里方圆,聚集了数不清的百姓摊贩们,遥望着夜色下火光炽亮的那座湖心高台,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这一晚就已经热热闹闹,如同年节一样欢庆,不乏有住得远的游人,跑过来观望,还有人仗着眼力好,有些身手,夜里驾小船想要靠近高台去观赏的。
苏寒山和纪不移,这时候也坐在一艘小船上,在芦苇里飘荡。
他们是再来检查一回高台底下暗藏的那些铜柱阵法,看看到底有无异样。
但是因为最近几天,苏寒山都在闭关,出来之后,倒是对鹿鸣湖热闹成这个样子,感到有些新奇。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郡尉府附近,未免也太冷清了一些,孤伶伶坐落在鹿鸣沼泽北岸。”
苏寒山瞧着岸边那些密密的火把灯光,湖水上往来的小船,笑道,“还是这个样子,让人看着比较舒坦。”
纪不移神态寡淡中,透着一点回忆,微微点头“雪岭这块地方,论地盘之大,不逊于东海九郡任何一郡,但是人口往来数量,基本只有东海一郡的十分之一。”
“要看到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不容易。”
苏寒山对大楚的东海九郡没什么认知,但是他也有个类比。
雪岭的面积,比南宋的全部疆土还要大些,但是想想南宋上上下下,建了多少级衙门,地域划分上,设了多少品次,才可以管理。
而雪岭这里,就只在郡下面设个县,两级衙门分治各地,县里衙门人手,往往还多有闲余,可想而知,从前雪岭的人口密度跟南宋之间的差别。
此回,司徒世家提议办这个祈福大典,虽说是没憋着什么好心思,但还真算得上是恰逢其时。
近些年来,天下愈发有动荡之象,雪岭却毕竟仍未经战乱。
最大的一个事情,也不过是难民迁移之事,司徒世家借这个事,给郡尉一方出难题。
后来在神威大将军的干涉下,这个事情终究还是得到化解,郡守府不得不终止计划,担起职责。
雪岭上层在那一段时间内,算是得以全力的运转起来。
从东海九都迁移过来的难民被安顿,土匪被清剿收服,精怪被防备绞杀,对于雪岭的百姓来说,今年反而比过去更热闹。
因为难民的大批涌入,那些小商小户,得到了大量甚至不需工钱,只要管饭就行的伙计工人,市面上各种编织刺绣,雕刻折花的小玩意儿,都比往年多得多,价格自然也就低了些,有些窘迫的寻常人家都能买得起。
郡治这里,率先气候转暖后,难民们要去开荒垦田,不免要借耕牛农具等等,还要向当地人求教这里种地的诀窍,土性如何。
这些虽然不至于发展成多大的生意,但人情往来,总是有的,出借东西的人得些礼物,家里更见宽裕。
故而在这个时节,办祈福大典,郡治的百姓们,既有这个心情,也有这个家底,参与到这种喜庆的氛围之中。
就连那些刚安顿下来的难民人家,好好经了这样一番盛事,对于在这个陌生地方将来的生活,多少也会变得更有心气。
苏寒山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湖中央的高台,说道“这阵法说好了,到时候会有铁英散人和海无病共同主持,是吧?”
“毕竟他们两个阵法造诣最高,而且铁英散人绝对
可靠。”
纪不移说道,“我请她反复推敲过,这个阵法运转过程与效果,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材料铸造的整个过程,又是我与东方新一起监管。”
苏寒山从船头站起,伸手摸了摸高台侧面的木料,过了片刻之后,又拍了几下,听着反馈回来的坚实声响,点头道“你觉得没纰漏就好。”
他们两个绕高台一圈,反复查看了阵法之后,游玩良久。
岸边不断有疲累的人,回家去休息,但也不断的有更多的人赶来。
从整个趋势来看,人群是越聚越多,比深夜时多了数倍。
等星光隐去,月亮还在西天挂着,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时候,鹿鸣江上,盛大的船队,也破浪而来。
前来参与这场大典的百姓,到时候是不会登台的,只会聚在北岸处。
司徒世家的船队,则是从西而来,居高临下,正好沿途把岸边所有人群,一览无余。
“这场大典聚集过来的人,比我们事先所料的还多啊。”
吴人庸踌躇满志,笑着说道,“正好,示威这种事情,也不能光做给那些已经混出名堂的派门。”
“近些年来,司徒云涛跟我们斗得狠,拔掉了许多我们自设的税赋小吏,驱逐我们下放的人手,倒是让这些从来畏威多于怀德的小民,更放纵了些。”
“此番借着这场大典,铲除司徒云涛等人的声势,把我们的威严在民心中深植下去,以后才好如臂使指,说一不二,让雪岭上下同心。”
同船的人里面,都是司徒世家的心腹,凡是能够听到这番话的,心里也忍不住暗自点头。
世家威严虽然无形,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树立得好,不但是这些寻常小民会变得更加服帖,任劳任怨,恭恭敬敬。
就算是这些百姓之中,将来出了什么人才,也会因为潜移默化、根深蒂固的威严,而第一个想到投靠司徒世家,把这个视为出人头地的最快出路。
这才是世家壮大的不二法门。
司徒朗照弄这个祈福大典,本来也有类似的考虑在其中,听到吴人庸的话,自然为之颔首,但却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投向了郡尉府的方向,并在人群中搜寻,可能来自长乐山房、黄塔观等各处的人手。
实际上,不需要他刻意去找。
因为在船队驶入鹿鸣湖范围的时候,苏寒山等人,也已经换了一身庄重衣裳。
踏上了从沼泽北岸,直接延伸向湖心高台的那座桥梁。
哗啦啦啦啦!!!!
大大小小数十艘船,拱卫在高台周围,沉重的船锚,带着粗长的铁索滑入水中,沉入湖底,帮助这些船只相继停稳。
旭日破晓之际,只听一艘艘船上鸣放礼炮,抛洒花瓣,鹿鸣湖中,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或粉或白,桃红淡黄的花瓣,飘在水面上,引起一些小鱼争抢,飘在芦苇中,引起鸟雀琢食。
飘在桥梁上,被苏寒山行走时带起的微风吹散。
苏寒山的脚步,跨过桥梁和高台的界限时,司徒朗照等人,也伴随着花雨,轻飘缓慢地落在了高台上。
无论司徒云涛还是司徒朗照,平日表现出来的,都是非常爽朗健谈的性情。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仇怨,在类似的大场合见面的时候,都能主动搭话,两边有来有往,不失礼节,场面还十分融洽。
但是今天,两边人马对峙,目光交错之际,居然一时无言。
岸边的人群,倒是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呼啸。
他们与这座高台之间,隔了七八里的水泊,根本不知道高台上的人有没有交谈。
只是听到礼炮鸣响,看到郡守、郡尉两方的这些人手,都已经登台,就意味着,祈福大典正式开始了。
“看来岸上的人,都比我们更干脆。”
司徒朗照脸上,难得的没有任何笑容,淡淡的说道,“今天这场大典,说是祈福大典,也确实有个为陛下祈福的章程,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事要说个分明。”
“陛下的功德,在于一匡六合,统御中土,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本分,要做的就是奉行陛下的意志,治理百姓。”
“而黎民百姓的本分,当然就是奉行从陛下到我们,从天到地的层层规矩,如此才有纲纪可言,如此才有太平盛世。”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渐渐让岸边的人也能够听到。
人群们的欢呼不由得低落下去,心中泛起了惊疑,手足失措的看向高台。
司徒朗照的语气沉肃,威势凛凛,越听越像是在兴师问罪。
“今天既然是陛下的祈福大典,郡尉司徒云涛,你却公然带着一群不服从官府管教的地方恶霸登台,属实目无王法,藐视陛下,该当何罪?!”
苏寒山背后,纪不移只是动了动眉毛。
柳兆恒站在苏寒山左边,只落后半个身位,这时满脸死了儿子一样的表情,不为所动。
右边的铁英散人沉下了脸,海无病盯着司徒世家的人。
东方新则不禁气笑了一声,想要开口辩驳。
但他话还没出口,就感受到从天上压下来一股无形无质,偏偏无比摄人的压力
。
岸边所有人也都看到,天空中,厚重白云缝隙之间,忽然照射下来一道道强光,在湖面晨雾之中,尤其清晰,如同连接水天的光柱。
随着光柱扩大,白云晨雾,全部四散移走,露出亮堂堂,湛蓝蓝的天穹。
辽阔高远的蔚蓝色天幕正中心,多出了一个小小黑点。
下一刻,那个黑点骤然降落到高台上空不足十丈的地方。
嘭!!!
极速的风压,朝四面八方扩散,气流呼啸,惊起湖面上的一波波浪头。
司徒道子挥开衣袖,露出真容,目光垂视,给郡尉府一方的所有玄胎高手,都带来了陨石降临般的无形压力。
岸上很多观望中的真形、天梯高手都脸色巨变。
在他们的设想之中,今天这场盛事,虽然不免有些暗流涌动,但最好是平安度过。
再不济嘛,也是一场错综复杂的人心博弈,互相较量切磋,在方方面面打压对面的阵营。
谁知道,祈福大典这才刚开了个头,连正儿八经的开场致辞都没有念,司徒朗照就公然发难。
司徒家的神府老祖,更直接现身,这明显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不少在两个阵营中都没有牵扯太深,竭力骑墙的势力头脑,已经想要抓住最后的时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些提前就安排自家部分门人产业转移的,这时候反而犹豫,不知道是自己也趁机逃走,还是去赌一把。
假如在今天站对了场子,也不需要真参与湖心的战斗,只要去对付敌对阵营的手下,事后也自然大有好处。
但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他们的反应速度,行动能力,都比不上湖心那些玄胎高手。
在看到司徒道子降临的第一时间,东方新就彻底抛弃了心里头那一点点侥幸。
他出刀了,出的却不是惯常用来砍人的那把虎头刀,而是从没有沾过人血的牛头刀。
长乐山房所有弟子的入门功课,都不是修炼搏杀类型的刀法,而是练厨房的刀功,练牛羊猪鱼的分割之术。
练到切好了一头猪之后,刀上不沾一点油星子,这门功课,才算练到头。
如果东方新用虎头刀,无论是什么刀意刀气刀招,都要跟司徒道子的气势拉锯抗衡一下,还未必能破得开。
但是他用牛头刀,用这种纯粹的厨艺心愿,就算真把刀砍到了别人脖子上,都会本能的停住。
偏偏是靠这样的刀心,才能用光滑无比的一斩,直接撕裂了压在众人身上的气势。
“司徒世家,你们真要敢不计代价,难道我们还不敢拼一场吗?!”
东方新这个心念,随着刀光闪过的同时。
脱离了气势镇压的铁英散人,已经把拐杖刺入高台,使整个湖心高台为之一振,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八卦阵图,散发白光。
海无病手中结印,高台下方,直通湖底的六十四根铜柱铁桩,引来地脉之力,支撑阵图。
使整个八卦图案,犹如一张丝绸,突然向上卷起,八个边角,同时朝着司徒道子折叠,挤压过去。
凭阵法略微阻挡司徒道子,铲除或者拿下司徒朗照,今天这一战可能还有的打。
但是本来应该默契出手的其余几人,这时候变生肘腋。
“柳兆恒”一剑斩向“司徒云涛”,纪不移出剑点在飞流宗主的剑刃之上。
司徒朗照和吴人庸齐喝一声,功力贯通而去,阻碍阵图。
司徒道子神色分毫不变,身影一闪,就离开了八卦阵图的包围,抬手打向“司徒云涛”。
他出手打的是“司徒云涛”额头,目光看的却是“司徒云涛”手上的红玉戒指。
地遁太火神符,激发出来吧,让我看看这张神符的威力!!
司徒道子刚运转这个念头的时候,又突兀从天地间杳眇幽微处捕捉到一种警兆。
元神高手面对玄胎敌人的任何攻击,都可以冥冥有感,后发先制,可他没有来得及变招,右边肋骨就已经中了一拳。
出拳的,不是“司徒云涛”,而是……“柳兆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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