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寨,弄的不赖啊!”
苏寒山虽然对这个世界的法术体系,了解甚少,但凭着禅定之心,甚深精神感应,自然而然,就能够判断出事物的威胁程度。
头陀岭的这些山寨里面,有很多厅堂壕沟,木柱雕像,乱中有序的泉水洼地,猛油燃火的铁锅支架,布局很有讲究。
山寨上下,现在约莫有两千人,但如果有人想要强攻这种寨子,就算是兵员素质相仿,全部都是锐卒,恐怕也要十倍以上的兵力,才有一点胜算。
苏寒山隐在夜空之中,观望了两三刻钟,才伸出小手,右掌的食指向下,虚虚一按。
山寨里面,火光映照着热闹的场地,杯盘狼藉,酒坛子的封泥,不断被拍开。
土匪们吃喝得热火朝天,划拳、骰子、牌九,下注开赌,吵闹的声音,简直能把林子里的鹿都给震聋。
周围的杂音越是响亮,他们越要敞着嗓子喊叫,跟近在咫尺的人说话,都要发出最大的音量。
反正他们刚刚吃饱喝足,混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喊几嗓子根本不在话下。
“来来来,再下注、下注!!!”
跟一般的赌坊不同,土匪的寨子里,坐庄的人反而是最激动亢奋,喊得最多的人,面红耳赤,拿两只黑瓷碗倒扣在一起,当做骰盅,晃个不停。
但不知怎么的,这个像人熊一样强壮的大汉,这回摇着摇着,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噜的直叫。
他晚上吃了三四斤肉,灌的酒水更多,也想不到怎么饿的这么快,顺手就抄起旁边的酒坛,又灌了几口。
说来也怪,就是在这个时候,营寨里面起码有几百号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再灌几大口酒的动作。
其余更多的人,虽然没有急着灌酒,但同样感觉到了饥饿。
吵闹至极的山寨,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机灵的庄家放下酒坛,心里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旁边正有人催促着打开骰子看点数,庄家心脏便怦怦跳动,浑身血液加速,额头上都好像蒸起了热气。
人一亢奋起来,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那一点疑虑,山寨又一次沸腾。
高空中,苏寒山的手势,正将中指也探出、按下。
他第一指按下去的时候,那些人会觉得饿,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肠胃中,真的没有了食物,而是因为他们的肝气大旺。
肝气一旺,带动全身的代谢加速,身体里的营养极速消耗转化,才会觉得饿。
第二根手指按下去的时候,心火之气,就借着刚才转化的营养,极度亢奋起来。
肝转心,木生火。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
苏寒山从食指开始,四指依次弹动之后,向内收拢,最后的拇指向下一扣,握成一个拳头。
这整个过程,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头陀岭山寨里,上上下下的人,已经在金丹磁场的影响下,体内元气由木转到水。
水气大旺,骤然凝结如玄冰。
头陀岭鼎沸的人声,忽然消失,只剩下桌椅被砸坏,酒坛酒碗破碎,重物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营寨内外,包括还在山路山脚上巡查值守的那些人手,通通两眼一直,昏死过去。
他们的身体,并没有真的结冰,但是意念上已经如同冰封一般。
这十几年来,头陀岭几千号人手,经营出来的迷阵护阵、法术法器,根本还没有被触发,没有来得及发挥出任何该有的效果。
苏寒山金丹调动的惰性元气,为求悄然渗透,分量其实不多,但已经把这几千个悍匪全部镇压。
这是五脏斗拳大法、五雷正法里面,开发出来的手段。
如果也从雷法的视角来说,可以称之为“水脏雷”!
在整个营寨,北部居中的厅室之内。
黑头陀盘坐不动,正在闭目养神。
这个头陀岭的大当家,狮鼻阔口,两腮长满胡须,乱发披散在肩头,身高九尺,筋躯雄壮,穿了两层薄薄的黑布袍子在身上,一点也掩盖不住那种凶暴的气息。
不过,他脖子上确实挂着拳头大小的念珠,共十八颗,盘坐的时候,双手的大拇指,都勾住念珠的绳索,把念珠绷紧,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他大眼一翻,眼睛里发出摄人的凶光,两条腿猛的一弹直,身子已经撞出厅室之外,把门板撞得粉碎。
他察觉到了头陀岭的气息异常,可是等到他出去的时候,营寨里面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昏死。
旁边几个小院里面,也有人踉踉跄跄走出,那是岭上的几个副寨主,虽然功夫比黑头陀还差了一大层,但也是可以力敌上千甲士的狠角色。
可就这样几个人,走过来没多远,就跌坐在地,眼皮好像有万斤沉重,勉强挣扎着没有昏过去,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不住的冒虚汗。
“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毒气?!”
黑头陀心念一转,忽然注意到夜空之上,一点枯黄颜色飘落下来。
那好像只是一片小小的落叶,但下坠的速度极快,落点正是在这个院子之中。
枯黄颜色在黑头陀的瞳孔之中放大,整个院子里的风,都停止流动,花花草草全部紧贴地面。
房屋的木质结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出现了很多不堪重负的裂纹,院墙更是肉眼可见的出现下沉。
“黄叶”飘落之际,整个院子都好像要被压得埋到土里面去。
黑头陀双眼外突,承受着这股巨大压力,浑身青筋凸显出来,双手突然向外一崩。
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串念珠,有个活结,自动打开,变成一条怪模怪样的长鞭,凌空一挥。
这就是乌哨神鞭。
十八颗拳头大小的念珠,都是选了善于吹奏乐曲的乐师颅骨,用药水缩练而成。
黑头陀当年亲自去练这条鞭子的时候,选中的人,年纪还都在六十岁开外,这样的人,练的都是童子功,一甲子的吹奏生涯之后,颅骨生息进出,与常人已经大不相同,更被他以秘法啄磨,练得与自身气息相连。
这时候他一挥鞭,头陀岭上下,好像来了一个盛大的乐师班子。
笙箫管笛,埙篪相和,全部用力的吹奏起来。
但凡有人这时候还在头陀岭附近,人还清醒的,都能够听到这种激昂至极,裂石穿云的曲调。
而在苏寒山的感应之中,黑头陀这一出手,就另有奥妙。
在他挥鞭的时候,从他身上冒出一尊恶行恶相的魔鬼,身边十八个大小鬼怪簇拥,组成一个夜叉形象。
赤红皮肤,碧绿眼珠,白发獠牙,高度达到七八丈的狞恶轮廓,在半空中一闪即逝。
苏寒山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带来的那股压力,都被这气息一举击破。
“咦?这感觉怎么好像是魔气?”
苏寒山念头一转,“不对,他刚才那一招,身上冒的虽然是魔气,但却又被他自己打碎。”
“所以夜叉形象才一闪即逝,迸发出来的力量,才如此刚正,能够驱散我调动元气造成的压迫。”
黑头陀这时候已经能看清,那枯黄色是一块黄布,黄布上坐着一个小小身影,四五岁的童子,心中不由大骇。
如果单纯是一个外貌四五岁,但拥有高深修为的人,也不算是多么稀奇,江湖上有些秘法,练着练着,就会返老还童。
可是黑头陀分辨得很清楚,那个孩童身子,分明正是金陵副将牛国成临死之时,送走的小崽子。
能够借助这样一个小崽子的身躯,发挥出如此压力,真实修为,绝非黑头陀能够抵抗。
“何方高人,跟晚辈开这个玩笑?!”
黑头陀大喊道,“倘若是在什么不知情之处,得罪了前辈,晚辈一定尽心竭力赔礼谢罪。”
“晚辈也是昆仑正宗的弟子,这些礼数还是懂得,请前辈收了神通吧!”
苏寒山目光扫来:“昆仑?”
宋朝这边文风极盛,上到朝堂宰执,下到山野书生,很多都喜欢玩弄口舌笔墨,列举各行各业各种格局,记录评点。
某些评点记录不值一提,但也有某些记录,出自名家之手,又颇为公允,渐渐广为流传,成为共识。
譬如,有人就把当今世上最为活跃的那些武林流派,总结为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
五宗,指的是五家正宗,即少林、武当、昆仑、峨眉、莲花。
不过,只有宋人,才把少林武当排在前面。
在西夏、吐蕃等国,流传类似说法的时候,向来认为昆仑才是第一。
西夏国的王公贵族,常常派人往昆仑山中,拜访异人,赠送厚礼,如果有人肯从昆仑山学艺之后,回归国内,更是大受追捧。
所以,昆仑正宗的门徒如果来到宋朝境内,往往都兼着一层西夏贵人的身份,颇受官府礼敬,不敢有所怠慢,以免影响两国邦交。
这个黑头陀,如今实力也算不俗,假如原就是昆仑正宗的弟子,又有什么必要,窝在这山沟里面,当了十几年的土匪头子?
“在下绝无半句虚言。”
黑头陀也知道难以取信于人,说话间,打了几个手势,身上气息变幻,在半空中投影出一片巍峨文字,仿佛是一种象形印记,散发出高山耸峙的意境。
这个印记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正是代表着昆仑正宗,在弟子入门时,由昆仑掌教亲自种下的一缕气机。
他心中松了口气,“晚辈会在这里,也是因缘际会,不知道前辈为什么裹挟这金陵副将家的孩童身躯,前来问罪?如果知道原委,晚辈一定尽力化解。”
“呵呵!”
苏寒山轻笑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人见了吸血的蚊蝇就烦,非得打死才舒服,正好又想找个见识广博些的,多打听点当地消息。”
“这不巧了吗?来你们这个寨子找你,就可以一举两得。”
黑头陀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毫不在意他这昆仑弟子的身份。
乌哨神鞭,原本已经垂在地上,这时突然自行弹上半空,十八颗念珠高高扬起。
每一颗念珠,都由内而外的迸射出许多油光锃亮的裂纹,并且散发出了浓厚的油膏檀木灯火香气。
习武之人,如果出自名门大派,到了他这样的境界,除了武功之外,自然也懂得炼制法宝的本领,有着压箱底的手艺。
那金陵副将牛国成,论单打独斗的本事,不过与黑头陀在伯仲之间,可能还要略逊一分。
但是之前,同时被上面派来的使节、三个山寨当家的,加手底下数千人结成阵势围杀,牛国成还几次三番,险些杀出重围,最后又把自家幼子送走。
靠的就是运用自家神兵法宝的时候,那一套压箱底的手段。
黑头陀现在顾不得心疼宝贝,就要自毁乌哨神鞭,抢夺一条生路。
利用念珠内部的药膏,全部化成香火供奉,竭泽而渔,一下子喂饱十八个豢养在念珠里的鬼怪。
凭自身的降魔真功,总摄这十八个鬼怪,正好可以形成一尊维持时间超过半个时辰的夜叉魔鬼。
夜叉鬼,又叫轻捷鬼,善于飞天,且隐迹灭形,速度奇快。
黑头陀凭自身功力,还没有练到可以飞行的程度,但是靠着自毁这件宝贝,身体寄托在夜叉魔鬼内部,面对比他更高一个大境界的人物,也颇有几分逃命的把握。
因为这夜叉鬼,不但飞得快,而且可以断断续续,进入阴间迷雾之中飞行,使人难以捕捉它下一次在阳间出现的方位。
苏寒山看到那十八颗念珠之上出现裂纹的时候,就有所预感。
这个世界阴间的存在,果然给这里的修行者,提供了绝大便利。
连他这个外来户,靠稍微调整一下意念,都能勉强进去逛一下子。
本土人物,对于阴间的利用,显然更是超卓。
这个黑头陀的实力,虽说只能算是真形前期,但就算是一个玄胎境界的人物出手,如果没有准备,也未必拦得住他这个逃命绝招。
不巧的是,苏寒山因为借助这个孩童身体,实力发挥不完整,分外谨慎,做的准备着实不少。
就在乌哨神鞭发动之时。
方圆一里之内的院墙建筑,突然发出一声清响,全部裂解。
无形无质,难以言喻的力量,就在那无数裂解后的粉末,还没有来得及飘落的时候,汇聚而至。
黑头陀身体外面,本来已经浮现夜叉魔鬼的轮廓,要遁入阴间,这时候身子却猛得一颤,好像发了癫病一样,控制不住的抽搐颤抖。
这附近院落,包括里面的物件,已经被苏寒山的心念磁场渗透,震得酥软松散,刚好卡在一种濒临崩溃的界限上。
一旦被异种环境的气息冲击,事物的形体迸散,瞬息之间的磁场变动,全部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黑头陀就需要在刹那中,同时承受周围所有事物,承受过的磁感震荡。
这种早已埋伏好了的电磁波汇聚速度,令他的夜叉魔鬼,也避之不及。
苏寒山的双眼静冷如冬泉,口中轻声细语,说道:“我这水脏雷,非但是取的水行内脏之一,也是指脏水泥潭之意,意念如尘埃,事物如水波,尘埃混入水中,成就泥潭不可逃脱。”
黑头陀在天旋地转,无法自控的剧烈晕眩之中,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你、这也……算雷法?”
话语勉强吐出,他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没有雷音,没有闪电,没有煌煌威严。
只有无形无质,来得无影,去也莫明,萌发于内外气息交错之间的意念陷阱。
念即是电,捕念之法即是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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