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突破到九阶了?”
苏寒山看着范太师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点小小的羡慕。
他虽然能对纯狐老祖的道路评头论足,但自己的道路,毕竟没有真正的走到那一步,取下那些果实,还是很好奇,已经走到那种层次,会是什么体验。
“老人家嘛,总是会欷歔世态,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体悟。”
张延年笑道,“我这种青壮年就不行喽,也是天生性子硬,没那么多愁善感,还是老老实实,也来观摩观摩这两大至尊的战场吧。”
苏寒山点点头,看向半空中的石柱和紫星,放开了全部感应观测之法。
霎时间,前方的场景如同揭开层层薄纸,露出无比相似,却又清晰了不知多少倍的奇光异彩。
天地间,纵使鬼神亦不可见的事物,如道之轨,如理之辙,千头万缕,雨点风丝般弥漫着,运转着。
那八根石柱,正是秦帝之拳最深层的象征。
柱者,建天地也。
上古之时,就已经有强者开创“天柱”这种假道概念,从此围绕天柱,产生两大流派。
一者修成天柱,支撑天地,天柱每长一丈,天地高广一丈,雄浑无尽,承载万物。
二者折断天柱,天柱一断,万物倾斜,乾坤不衡,灾难连绵,天柱尽断,天地闭合,世间毁灭。
不周宫最初开创出来的时候,就是天柱之道集大成者。
但是《洪荒爆》这种拳法,又在天柱之道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直指永恒。
这八根天柱,代表的并不是承载的意义,而是代表束缚。
天地万道的规律,并不是均匀存在于每一个地方的,在宇宙间的一些极端环境里面,某些规律,就并不适用。
所以,如果只偏居一隅,就算能把这块地方的天地规律,完全领悟透彻了,也不能说是领略了世界全貌。
天地宇宙在扩张,这些蕴含不同规律的地带,彼此相隔就会越来越远,修行就会越来越难。
八根天柱的存在,就是要把飞得越来越高的“天”给扯住,要把降的越来越低的“地”给拉住。
提纲挈领,让天地万道都在这八根天柱上有所体现,彼此相连更紧,不可摆脱。
连接到石柱上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毁灭的时候,能够造成的影响范围也才越大。
但秦帝的拳法,在折断天柱这个步骤上,也不像一般的折天柱流派,追求毁灭之力。
恰恰相反,他是要通过这个步骤,求证出不能毁灭的东西。
天变无穷,虚无之极,地变无尽,实质之极,八大天柱,秩序之极,天柱尽断,无序之极。
在所有极端差异中,仍然有彼此相似之处,有那么一些东西,自始至终,贯彻生灭,都没有改变过,那才是万道之中,最有可能超脱生灭的事物。
做到那一步,就能见到天限和魔劫的正体,才有机会粉碎这些束缚,成就终极。
“秦帝的拳法,追求的是度过一切生灭,贯彻始终的终极之理,楚皇的刀法,追求的是趟遍亘古时光,依旧璀璨的永恒之意。”
张延年感慨道,“他们两个追求的,其实是一样的东西,两大至尊武道的真意,真是惊人的相似。”
“难怪有些人认为,大楚建立之后,某种意义上,不是大秦的对立面,而是大秦的继承者,只是举世时局,有太大不同,才显得过程手段上有很大的差异。”
他观摩这两大至尊法,颇有所悟,身上的气息愈发精纯。
太师之前似乎就已经有了要突破九阶的心理预期,把紫色火种也留给了张延年。
紫青兜率神火都在他身上,纵然还是分成两大火种,存于秘境中最远的两个角,也让这位大将军的气息有些躁动,似乎难以将两类火种平衡运转。
现在他气息愈纯,似乎连那两大火种的上下浮动,也自然而然,平息了下去。
“秦帝的拳法,确实是一种求趋同,求真实,不惜粉碎洪荒,只为一窥终极,楚皇的刀法,我却不这么看。”
苏寒山的视线,从八根将碎未碎的石柱上,转移到那颗紫色的星辰之上。
“他的刀,求的虽然是永恒,却更是一种超然。”
“亘古雷霄,超然于万物之上,连光阴也不能触及他的存在,所以才不能磨损他的光芒。”
“这种刀法真正完满时,无论经过多遥远的距离,无论有多大的声势,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不会有半点损坏,只有目标,才会被刀所伤,别的东西都不会与他的刀光有接触。”
苏寒山眸中映着紫色的星光,璀璨的星芒,似乎在他眼中运转了起来,细细的说着感想。
“不管持刀的人,是出于傲慢还是仁慈,从真实的结果来说,万物无伤和粉碎万物,终究是天差地别,甚至是南辕北辙的道路。”
张延年并没有反驳。
他们两个交情不错,现在也并不是在争论具体的法门,很难说出个明确的对错,只是在共同悟道,各有所见罢了。
二者非但不用争执,甚至还可以相互学习。
“照你这样说的话,楚皇的刀法,倒是颇有几分道家太上无为的意味。”
张延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是只能看出我之前的东西来,也许是因为我的修行,以兵家为主,不如你那样广博。”
苏寒山笑了笑:“不一定只是因为修行流派的缘故,还可能是因为境界。”
“你的境界比我高,这个时候反而有些吃亏。”
张延年不解道:“怎么讲?”
“你已经修炼到大虚空秘境,练成四种不朽神通,只差一种就要完满周天,这时候你的本心,你的道心,最渴望的都是先补足这一道而已,后面的不妨以后再谈,所以你现在,只能求纯求一。”
苏寒山解释道,“我现在才练成一种不朽神通,可供选择的空间还很大。”
“又因为六御法门上了一个新台阶,开创玄元万维真经,提前体会过很多别的不朽神通,触类旁通,灵思泉涌。”
“所以我观摩两大至尊法的时候,一切有的没的东西,都自然往道心中流淌,还没到要做出抉择的时候。”
张延年听罢,沉吟不语。
他细细体会自身大虚空秘境,四大不朽神通的运转,比对苏寒山的话,越对照越觉得,真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参悟这两大至尊法门,不但门槛极高,而且还要适可而止,否则反而扰乱了修为进境。”
张延年恍然道,“难怪抱虚祖师,没有让他们都留下来,试着参悟一番,也难怪老太师明明来了,却没怎么看这座战场,就又走了。”
他盯着那座战场又看了片刻,索性不再去看紫色星辰,只看那八根天柱,半晌后,微微一笑,如饮琼浆,转身就走。
苏寒山不再说话,也不干看着,摸出一葫芦果酒,边喝边看。
洼地外的半山坡上,显露出几道人影。
天都燎原峰的掌峰大师兄余独行,也在其中,已然修成虚空秘境,却对身边一个红发红须的老者很是敬重,始终落后半个身位。
这红发老者又高又胖,发丝浓密,气色极佳,穿一身金红锦袍,手托小香炉,正是燎原峰主。
另一边有人与他并肩而行,是个黑发白眉,面相威严,身穿白裘大衣的老者,乃是天都仙府,天狮峰主。
“纯阳峰这位新任峰主,不但战力卓绝,秘法玄奥,境界也真是高远啊,居然已经可以指点一位八阶大将军。”
燎原峰主笑容满面,“天狮,你们当初,想要继承纯阳宝库的那几个弟子,如今是什么境界来着?”
天狮淡然道:“你如此得意忘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纯阳峰主是你门下弟子呢。”
燎原峰主不以为意:“纯阳玄阴后续的传承,好像确实是从我们这边送出去的,说句门下弟子是厚颜,但他至今仍愿意称呼我那云涛徒儿为师兄。”
天狮深吸一口气:“你好运道,这件事,这点上,我们确实是逊了一筹。”
燎原峰主见他服软,大为开怀,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当年这批人计算出祖师寿元将近,天都难以在这一轮大劫中,依旧立足于中土,就熄了传道之志,只想设法跟各方交好,八面玲珑,将来搬迁到南神异洲。
要说这份用心,是迫于局势,未雨绸缪,为了保留传承,无可厚非,只是其中有些提案,着实过分了,倘若真被他们提案通过,保下的传承,也不是天都仙府了。
祖师因降魔世界之事递出目光,开始插手外界,就已经将妄图篡改门规的两位峰主惩戒,余下这些天狮等人,底线未失,祖师都只是轻斥几句。
燎原峰主也只是气气他们,不至于真要跟他们动手。
旁边又有昆吾峰主劝道:“好了好了,祖师让我们进来,是来参悟两大至尊的战场,你们在这里口角,岂不虚耗光阴,错失良机?”
“不错。”
天狮峰主说道,“我们来参悟这两大至尊法门,能有收获固然是好,如果得到的不只是收获,更是干扰,那也正好用来磨砺战心。”
“按祖师所言,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各领大批界外生灵投影,杀入渊界之中,拿两大至尊法来磨一磨战心,正当其时。”
说到这事,他就扭头看向燎原峰主。
“红老头,不如比一比,谁先在渊界开辟常驻营地,麾下折损次数最少,收获最多?”
天狮峰传承中融合了兵家操练之法,群战阵术精奇,最擅长率众行事。
燎原峰主却也不惧,晃了晃手上香炉,嗅着烟气,就答应了下来。
他早有消息,知道界外生灵中,有很多直接间接,都可以算是苏寒山新法的门徒。
那纯阳新法,六御法门中,乾坤气运和点化风水这两大支脉,都跟燎原峰的路数相近。
等到祖师做好准备,燎原峰去领人的时候,先号召这两大支脉的加入,上下配合,必然很快就能得心应手。
他们在这里打赌,旁边几位峰主做见证,也有的参赌进来,却都默契的没有去打扰苏寒山。
秦帝陵中的太阳已经化成紫青兜率神火的备用燃料,被神威大将军收走。
但还有一轮残月,可以昭示着夜晚的到来,有月则夜,无月则昼。
如此十几个昼夜之后,苏寒山的气息,忽然有了一次剧烈的波动。
他抬头望月,眼中看的是残月,却又似乎透过残月,穿过秦帝陵,看到了人间的月亮。
皓月当空,律动天地。
脉冲星,是大日星辰寿命终结之后,凝缩而成的星体种类之一。
本来,人间这颗脉冲之月,代表的已经是一种死亡。
但死亡才是个开端,从那之后,才有了这颗照耀万古,让亿万生灵感受脉冲,拜月而成妖的人间之月。
即使死亡,也是新生,生和死,仿佛就是一回事。
脉冲律动,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幻象极光,但追溯到源头的时候,那颗度过了生死的月亮,一直就那么存在着。
“粉碎一切虚妄,横渡生死无常…”
苏寒山盘坐在地,双手抱向天空,双掌渐渐合拢到一定的距离。
天空中残月的弧度,与他双掌中的一段弧度,如此贴切。
“抱明月而长终。”
天狮峰主修炼过《天狮喝月大法》是一种发源于妖族,被人族转变优化的功法,喝令九天明月精气,正行逆行,练就太阴真水,沸腾万方。
这时候他最先感受到异样之处,抬头看去。
九天之外,有一个小小的光斑,从暗而亮,从淡至浓,逐渐变成一个光束,从秦帝陵之外透射进来,照耀在残月之上。
那轮残月,当初也是用上百里的太阴玉石,凝聚而成,荒废了五百年,如今竟然在那光束的照耀下,一点一点的被补全。
苏寒山抬向天空,宛若抱月的双掌中,眼看着那一轮明月,逐渐补得圆满起来,眼神越发柔和,宁静微笑,由衷的愉悦。
燎原峰主等人,这时也纷纷起身观望。
他们没有被这清冷柔美的画面所迷惑,看向天空的眼神,满是一种惊赞。
秦帝陵已经没有了秦帝之影,没有了万世至尊印,没有了帝陵之日、九大龙脉精气,以及两尊几乎修复完成的玄帝荒神,也没有了那些还活着的受封强者。
但秦帝陵用来隔绝内外的那部分禁法,被七代祖师回复到了完整状态。
光凭那些禁法的复杂程度,仍足以把误入的八阶强者,困上十天半个月的。
而苏寒山坐在秦帝陵内,向外呼唤太阴精气,竟然能让太阴精气,破开所有禁法阻挠,坏尽一切虚妄,直至洞穿进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穿透力?
这还只是他的隔空呼唤。
如果他是把这种皓月之力揽入手中,寄托在拳头上,一拳轰出去,这种洞穿能力,必然要狠狠的再上一层楼!
“不,不只是穿透。”
天狮峰主凝视着帝陵之月。
那些在太阴精气的浇灌下,新生的冰寒晶石,并不是纯洁无瑕的,内部也有一些奇异的虚影烙印,跟秦帝陵的禁法风格,竟然很是相似。
“这股精气,贯穿禁法的时候,还把触及到的层层禁法,都化成自身脉冲的一部分,最后烙印在目标上!”
这就是苏寒山的第二种不朽神通,抱月长终。
无论是我还是敌,愿与皓月相逢时,都化为永恒的烙印。
但这是主动成就,还是被动成就,就是生和死的差别了。
燎原峰主等人,虽然早就知道苏寒山很多消息,但这一回,才算是亲眼见证了苏寒山的神通手段。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苏寒山已经放下手去,又摸出了一葫芦酒。
没有把满月占为己有,也没有起身。
苏寒山竟然又看向了战场。
“他…”
余独行轻声道,“他难道还要接连悟出第三种不朽神通?!”
苏寒山确实在思考第三种,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些想法。
太上…超然…但要让他以雷霆之道,达到那种超然无伤万物的太上之境,还是困难重重,那么换个思路。
并非以雷,而是以磁。
以本就无形无声的磁力,达到太上超然之态,太上慈心,太上慈霄,太上磁霄…
他兴致正高,这一长思,又是好几个昼夜。
只是可惜,他无法在这片战场,真正让第三种神通成形了。
苏寒山站起身来,将手中一葫芦的酒,向前倾倒下去,以示祭奠。
紫色的星辰已经在淡化,八根石柱也越来越空幻。
这两种至尊法门的烙印,本来就一直在对抗,如今终于到了泯灭的时候。
“诸位,一起参悟良久,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
苏寒山转过身来,笑着向燎原峰主等人走去。
不料他才走出几步,七代祖师的声音,就从天上滚滚散散,传递下来。
“寒山,来一下!”
苏寒山的身影似乎没有动,却在极速上升,光影流逝,刹那间,已经离开秦帝陵,脱离大鼎,来到了太乙峰大殿之中。
七代祖师正面色慎重地看向手中无界庆云。
苏寒山一愣:“这是怎么了?”
“还不确定,或许是个好事。”
七代祖师说道,“我不断运转无界庆云,汲取异界气息,推敲神通,准备制造一个基本盘的时候,感受到在某个陌生界域中,有一种极度微弱,却又熟悉的共鸣。”
“这无界庆云与天限既然同源,也许还有别的,类似这无界庆云的存在。”
七代祖师小心翼翼的捧着庆云,吹了一口气,庆云翻涌不休,无可计数的桥影,变换重组,生生灭灭。
苏寒山盯着看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眼晕,不禁垂下眼帘,捏了捏眉心。
“祖师要太极印记相助?”
“正是如此。”
七代祖师眸中有青金色的光点,明亮无比,仙童般的身形,都有隐隐成长起来的趋势,说道,“单以庆云推算那一点联系,总还是差了一分,加上太极印记的助力,或许可以成事。”
“可我感觉那件东西,要比无界庆云在玄元维度的时候,更加活跃,也不知道其所在的世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若去了,要多加小心。”
苏寒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看来只能让青铜分身,先凑合着去参加家里那场满月酒了,回来再另说。
虽然分身也是他自己,但有些事,他还是想要真身参与。
“我穿越这么多次,也只有上次碰到了一朵庆云,这种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苏寒山口中答着,伸出左手,按在无界庆云之上,以全部心力,主动推运太极印记。
“启!!”
二人不约而同,低喝一声。
苏寒山的身影陡然消失,没入无界庆云,转瞬之间,不知自己方位移换,坐标转动了多少次。
良久之后,他终于寻定一线联系,向极远处闪逝而去,脱离渊界人间。
四周光影迷离,无可辨别,流光飞闪,好似永无止境。
直到一场剧烈的波光,在前方迸发,苏寒山没入其中,才感受到了稳定的天地虚空。
他出现在深山老林里面,正在下雨,远远近近,雨打树叶的声音,犹如密集的鼓点。
但苏寒山出现的这个地方,是一棵盘根老树旁边,树上枝繁叶茂,没有多少雨水能直接打到下面来,树干上,甚至还有许多干燥的地方。
他一手撑住树干,面色微微泛白,忍了一会儿,还是呛咳了几声。
第一次利用无界庆云的配合,有明确目的地的离界而走。
苏寒山的体验很不好受。
在庆云里面乱转找方向的那一段时间,让他烦闷欲呕,那是一种灵光感应层面的难受。
不过以他现在的肉身,也咳不出什么秽物,只是咳出了一口淡青酒气,喷在树根处。
“呼、吸…”
苏寒山体内秘境运转,通达虚空本源,缓缓吐纳几次,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他吐的那口酒气,本就是自调的法酒,又混了五脏庙修为气息,落在树根上,让这棵老树,得了极大的滋养。
整棵树的叶子,刹那落尽再生,连续九次,新生出的叶片都泛着玉质的光泽。
树根处更是哔啵作响,生出了一朵斗大的五彩灵芝。
数十里外,一座神祠前。
穿着灰旧文士长袍的蓬发老者,正点着一根色如黄泥的线香,站在门前,向雨中观望。
那根香上的烟气飘出之后,遇暴雨而不散,只是方向变来动去,如灵蛇扭身,不能确定。
几名老少男女,俗、道、书生都有,提刀配剑,背箱拿棒,站在他后方,等得已有些不耐。
“老夫子,这山中真有合用的克物吗?”
蓬发老者老神在在:“应该是…”
那烟气忽然一滞,极速流窜出去,笔直的向林中某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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