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混乱一片的乾清宫寂静无声,太医、宫人战战兢兢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喘。
戚今朝绕开跪了一地的人,站在床榻居高临下,看着戚今年气息浅弱,脸色青白。
太后紧张地站起身,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承稷,你莫要冲动。”
她紧紧盯着他不敢松手,生怕他下一刻拔出剑了结了皇帝的性命。
戚今朝收回目光,闻言剑眉微挑,慢声道:
“是他先要我死,而您,是我的母后。”
他屈身靠近,双目锐利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您,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是此前从未见过的眼神。
太后心头一怔,张了张嘴却是一言不发。
气氛僵硬到极点。
戚今朝留意到门外愈发接近的脚步声,眼神微动,蓦地直起身看向殿门处。
侍卫的身影由远及近,眼看就要踏进殿门时,却似心有犹豫,站立在门前踌躇不前。
戚今朝皱眉:“进来。”
闻言,那侍卫神情越发苦涩,硬着头皮踏进乾清宫,膝盖一弯单膝跪下:“殿下。”
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戚今朝眉心一跳,问道:“人呢?她难道不在奉天宫?”
“这,”侍卫把头埋得低低的,“姜姑娘并未离开奉天宫,属下今日也与姜姑娘有所交谈。”
“那她人呢?”
侍卫试图委婉:“姜姑娘说,她尚有要事未完,并非,并非不愿离开奉天宫!”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寂静。
见淮王一动不动似乎没什么反应,侍卫大着胆抬头,小心觑视一眼,等看清了殿下的脸色,忙不迭地低下头只做自己什么都不知。
戚今朝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原话?”
侍卫轻轻点头:“差,差不多。”
原话是:我还有事,不必接我。
静默……
戚今朝扯了扯嘴角,侧头看向跪在一边的太医院使:
“他还能活多久?”
这话问得大逆不道,太医院使心尖颤颤,支支吾吾不敢说。
太后含着泪恳求道:
“陛下之前确实做得不对,但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哪有说不开的事?承稷,你别冲动,别做后悔的事啊!”
她说着,握着他小臂的手攥得更紧,护甲戳得生疼。
戚今朝拂开她的手,还未从莘儿不愿回来的错愕中缓过劲,又听太后在耳边说些刺耳的话,心中愈发不快。
“母后,我想做的事,您能拦得住吗?”
他笑意冷漠:“您还是趁早心里做好准备,擦擦眼泪别太伤神,毕竟,我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怎会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人。
是他的亲人则万般容忍,非他亲人,那便是除之后快。
奉天宫。
惊风低声禀告:“陛下还未醒来,淮王封锁了乾清宫,里面的情况尚不可知。”
陛下突发急病,消失一段时日的淮王却在这时出现在乾清宫,要说没点什么只怕无人相信。
景荣淡淡点头:“我已知晓,你出去吧。”
他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对此事并不多有兴趣。
惊风欲言又止,看着国师平静无波的面容,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离开。
大门轻轻关上。
景荣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卷,良久听不见一旁的声响,抬头轻声问道:
“为何愣神?”
姜莘怜回过神,美目微动看向他,似有几分怯懦和恐惧。
“因陛下之事,觉得担忧?”
他温和地询问她,心中却生出一丝失望的躁意。
“我……有点害怕。”
姜莘怜贝齿紧咬下唇,眼神不知该看向哪里,无措地盯着他身边不知何时熄灭的香炉。
往日的明艳和肆意都消失不见,看着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不同。
也是啊,女人畏怯,胆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何必苛责,何必期待呢。
景荣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什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殿内温暖浓烈的海棠香变得浅淡,他起身执握香勺拨开灰烬,重新点燃。
烟气袅袅升起。
他沉默良久,声音淡淡:“今日便到这,你先离开吧。”
他等待片刻,见她依旧坐在那里,帕子挡住脸,歪着头似在等待什么。
“你还有何……”
莫名的晕眩感袭来,来势汹汹,四肢也失了力气。
景荣眉头紧皱,勉力支撑在桌前,抬眸看向她:“你做的。”
并非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姜莘怜慢慢走过来,熄灭了刚点燃的香炉,拿着帕子在面前挥了挥。
“显而易见。”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檀木高柜上,扫视片刻后停留在一只木盒上。
景荣第一次召她入正殿时,这只木盒还安放在书桌前,等到第二天,这只木盒便移动了位置,除此之外,其余的东西都未变化。
显然景荣并不想让她知道这木盒中的东西。
姜莘怜越过他,径直拿起木盒,“咔哒”一声打开了盒子。
086惊吓道:【是,是你的脸!】
木盒中躺着一张精巧轻薄的面具,艳丽妩媚的五官如此熟悉,指尖触摸时也几乎与人脸无异。
姜莘怜拿在手中打量,好奇道:“你就这么喜欢我这张脸吗?”
景荣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辨,他低声道:
“你要杀我?”
姜莘怜笑了起来,微弯的眉眼间充斥着锐利的杀意,绚丽,张扬,放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也随着她慢慢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的眼神啊……”
原来这些年,他期待看见的,是这样绚烂锋利的眼神啊,不会被情爱和世俗拘束,为自己而活,如此惊艳动人的眼神。
也是,与他母亲截然相反的眼神……
他那为了养活他,为了供他读书而落入风尘受人凌辱的母亲,在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却为了不给他留下污名自刎而死的母亲。
他咳嗽起来,看着姜莘怜步步走近,撑起身体迎上剑尖:“杀了我,替她杀了我。”
他早就该死了。
全因他这个儿子作为拖累,母亲过得便不会如此凄惨,母爱牵绊着她,束缚着她,直到最后杀了她。
该死的是那些欺辱母亲的人,甚至是他这个累赘,唯独,不该是母亲。
若是没有他,若是没有他……
胸前炸开尖锐的痛意,冰冷的剑身刺穿胸膛,痛得景荣不自觉得颤抖。
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直到坠入像梦境一般的黑暗。
梦中,母亲含着泪,用那样的肆意的眼神看着他:
“荣儿,母亲对不起你,我真的无能为力,我要走了。”
没关系的母亲,就该如此。
不要再牺牲自己了,为自己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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