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云门下一场血雨后。
秋雨就一日寒过一日。
青云大比,以妖族的突然入侵中断,以青云门的掌门剑斩七阶大妖王震慑四方落幕。
试图掀起青云门之变的雷江横陨落在镇妖碑前。
玄机子的那一剑,震慑了青萍州的所有修士。
顾余生镇妖碑前的那一剑,同样给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四剑门的霍清远再见这位青云门掌门,抱拳还礼时,也多了几分敬重,萧道友也悄然换成了玄机道友。
尽管玄机子在那一天出尽风头后,身影变得佝偻,容貌也更加苍老。
可谁都没有再小看青云门的掌门。
自然而然的,也没有谁不识趣的去问谁将获得三大圣地的举荐名额。
玄机子在镇妖碑前祭奠了近千亡魂。
承诺青云门将派门中弟子走青萍州,斩杀肆虐人间的妖兽。
所有不甘的宗门和世家,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青云门始终还是青云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那一日妖兽带给人们的恐惧,深深的印在灵魂深处。
宾客在青云门停留了数日后,先后下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有命回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秋雾弥漫的清晨。
青萍山的枯叶在风中飘落。
顾余生与竹青,萧木清等六峰弟子一起,在镇妖碑前送别七秀坊和四剑门的弟子。
掌门拜别掌门,长老拜别长老。
弟子与弟子之间,自然没有什么交情。
但形式还是要有的。
四剑门的庄七活了下来,清霄剑已重新归鞘,他面容惨白无血,青云门众弟子中,他只走向顾余生,互相拱了拱手,庄七的眉间依旧有着高傲:“下一次,我不会输给你。”
“我也是。”
顾余生回答。
庄七沉默片刻,转身说道:“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一起斩妖。”
“好。”
顾余生拜别庄七。
四剑门的人走得匆匆忙忙,比起入青云门时,他们低调了许多,因为他们身边的诸多弟子,都被玄龙王朝收买,并顶替了名额,这件事,青云门的掌门丝毫没有提及,四剑门的霍清远自然也不会提及。
比起四剑门的剑修。
七秀坊的女弟子们显然要受欢迎得多。
她们曾与青云门落尘峰的女弟子们躲在桃花林,多了一份桃花情缘,再怎么淡的感情,历经一场生死后,离别时都会有所不舍。
莺莺燕燕啼哭不已。
互相送人东西的不在少数。
竹青的妹妹竹韵是七秀坊的女弟子,借这一对兄妹搭桥,青云门的不少年轻修士也趁机与七秀坊的女弟子们混个面熟。
这场面。
看起来还是非常温馨的。
顾余生与七秀坊的女弟子们并不相熟,只是远远的站着。
秋风浓雾中。
他的心思已经飘远。
他心中有想念的人。
他的背后。
是青萍山。
他的心。
早已寄托敬亭山。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有他在意的人。
“顾师弟。”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顾余生的思绪,穿着一袭绿衣的祝蝶朝他走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翠绿的酒瓶,目光看着顾余生,轻启贝齿:
“这是七秀花海采摘梨花酿造的酒,送与顾师弟,感谢那天顾师弟和莫姑娘替我解围。”
顾余生微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
“多谢祝师姐。”
顾余生没有去接祝蝶的酒。
祝蝶见顾余生后退,神色也是微不可查的一暗。
“顾师弟,梨花酿也很好喝的。”
“我知道的。”
顾余生礼貌的回答,再次拱手。
祝蝶伸着手,愣愣的站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
云裳缓步走来,将祝蝶手上的酒接了过来,一步步的走过顾余生的身旁,停在那一把剑前,把那一瓶酒打开,洒落几滴在剑前。
梨花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秋风惹人醉。
云裳朝祝蝶招了招手。
祝蝶默默的走过顾余生身边,来到那一把剑前。
她双手一合。
朝那剑拜了拜。
不少青云门的弟子和长老眉头紧皱。
顾余生则是愕然。
云裳的声音落在顾余生的耳朵:“你爹,曾在仙葫州救过小女孩,我本为小女孩和你之间安排了一场缘分,如今看来,是有些多余了,不过这酒,你还是接了吧。”
云裳把酒递向顾余生。
顾余生看了看朝那一把剑行礼的祝蝶,把酒接下来。
他对着那一把剑,把酒瓶打开,畅饮一口,清香甘冽的酒从少年的嘴角滴落。
祝蝶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凝视了好一会。
“走吧。”
云裳轻轻带了带祝蝶的衣裳。
在经过顾余生身前时,云裳顿了顿。
“他年若在青萍山看腻了,可以到七秀坊来,七秀坊的女弟子,个个都很优秀的。”
顾余生回应道:“那得等我去敬亭山找回莫姑娘才行。”
云裳表情一滞。
拉着祝蝶脚步快了许多。
“怎么了,云师妹?生一个晚辈的气?”
霓裳裹身的叶芷罗双手抱怀,目光在顾余生身上扫了扫,在云裳耳边道。
“你看他穿的那件白衣,就应该明白那少年的心思,好在我去青云镇时,给那位老人家留了几块好布,等少年有机会归故乡时,想来那几件衣服也裁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成全。”
“跟我回去吧,青萍山惊起的这一股风,并没有真正的静下来,我们也应该回去,多准备一下了。”
叶芷罗说到这,似乎想起什么,她的身影飘忽出现在顾余生的身前,掌心一动,一个青布包袱递到顾余生面前。
“山外的人给你的。”
青布包袱递到顾余生手上后,叶芷罗脚下泛起阵阵灵光,先一步朝青云门山外走去。
七秀坊的其她女弟子,也纷纷御空而起,朝山外飞去。
云裳最后凌空飞起,回头看一眼桃花林方向,脸上露出几分凄苦,身在云雾中的她,双眼朦胧,又见女弟子祝蝶还呆在原地,贝齿一咬,袖口一拂,卷起一阵风,身影飘飘,消散在青云门山门外的云雾中。
一场热闹过后。
是一场离散。
匆匆忙忙的修行者,只带走青云门中飘落的几片落叶。
青萍山中,多了很多孤坟。
重新连接六峰的云桥上,再也看不见往日来来往往的弟子。
青云门的弟子,仿佛也忘记了圣地名额的事。
无情的时间仿佛放缓了脚步。
给青云门的弟子自我疗伤的时间。
但死去的人。
是真的永远再也不能出现了。
作茧自缚也好。
时运不济也罢。
活下来的人,大多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能握住手中的剑,就无法扼住命运的咽喉。
没有强大的本领,死在妖兽的爪牙,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被妖血洗过的青云门弟子,少了往日的浮躁,终于静得下心来了。
当他们看见顾余生时,也没了往日那异样的眼神。
没有什么仇恨,可以超越生死。
秋风扫过的落叶时时刻刻的提醒着青云门的弟子,或许下一个天黑。在某个夜深夜静时,天空就会洒下片片雪花,每个人都将面对寒风彻骨的冰凉。
求生。
是青云门每一位修行者都要思考且深刻的命题。
是夜。
桃花小院。
墙上那盏油灯泛着黄黄的光。
旧旧的木桌上,青布包袱静静的安放,几件大小不同的缯布青衫叠摞得整整齐齐,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线,让每一件衣服都变得格外的有温度。
顾余生坐在木桌旁,少年的眼眸中,透着几分沉思,追忆。
挑灯芯的木签被点燃,一点点燃至指尖。
顾余生才恍然间回过神来,吹灭木签,他用手指挑了挑灯芯,让光变得更加明亮一些。
他并非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只是双眼有些迷雾朦胧。
手在那粗布青衫上轻轻抚过,顾余生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青云镇那巷子深处住着的那一道佝偻身影,一位整日缝缝补补,求得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老人家。
当顾余生将那一件件青布衣服由小到大披在身上时,他的眼眶,在无人的夜骤然湿红。
深秋后的某个清晨,天空洒下细絮的雪粒。
秋寒来得比往年更早了一些。
顾余生在事物殿摘了一个下山历练的任务牌:前往百里外的青云镇戍守小镇,直到无妖兽之祸后,才能归山。
顾余生背着青色的包袱,来到那一把剑前驻足。
顾余生摘下腰间的一壶酒,轻轻的洒落一些。
细絮般的雪花落在顾余生的发梢上。
他的目光明亮有神。
“父亲,我此番下山,不为历练,只为了却一些事,看几个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顾余生转身。
匆匆走向山门。
“等等。”
风雪中,俞青山负剑而来,落在顾余生的面前,他已是云峰新一任峰主。
“前辈。”
顾余生驻足拱手行礼,如同当年在演武场上初此见到俞青山时一样,一丝不苟。
俞青山的目光落在顾余生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直到他发现目光不需要下移,只需要平视就能与少年目光相对,他忍不住感慨道:
“再弱小的人,吹了三年多的风,也会学着长大,幸运的是,你的目光依旧如当年一样清澈,没有被风迷糊了眼。
跟我回云峰吧,你可以在那里开辟新的洞府,可以学更多精妙的剑术,你接的那个任务,让别人去就行。”
顾余生摇摇头,回应道:“我心中有剑,在哪里练都一样。”
俞青山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刹那间,他好似化作一把锐利的剑,但他的剑,在接近顾余生后,如归鞘一般沉寂了下去。
“也好。”
俞青山没有再多说,御剑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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