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饿了。”高大的独眼青年放下钢管,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想来找点东西吃。”
“哦哦,原来是这样。”邬亭猛点头,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边抬手往一边指了指,“我就是路过,嗯,路过。”
说完,快步远去,刚走出几步就被叫住了——
“等一下。”
邬亭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迟疑着扭头问:“怎么了吗?”
她一转身,对方也站定在原地,抽了抽鼻子,低头盯她的鞋子:“你的脚后跟受伤了。”
邬亭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不在意道:“应该是被鞋子磨破了。”
这穿高跟皮鞋自从买回来就被闲置了,新鞋磨脚也实属正常。倒是独眼青年自己脸上身上都挂满了凝固的血迹,却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惊悚,反而在意起她那几毫米的小伤口来,甚至还靠近过来蹲下身仔细观察。
以他的体型即便蹲在地上,面部依然正对着邬亭腰腹的位置,所以青年为了看清她的伤口只能更努力地蜷缩,在他将姿势改成趴伏前,邬亭往后退了几步:“喂。”
青年抬起头,很是茫然地舔了下嘴角。邬亭的目光在他滚动的喉结处停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她语气轻快道:“既然小卖部的门开着,就进去看看有没有创口贴卖好了,顺带再买点零食,请你一起吧?”
面积不大的小卖部里商品倒是齐全,邬亭给脚后跟的伤口处贴了两层创口贴后,又拿了两包辣条,撕开封条辣油溅了一手,邬亭没在意,只是再次弯腰摸了摸创口贴的位置像是在确认有没有贴好。
这时候独眼青年就拖着钢管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邬亭将另一包辣条撕开递过去:“牛油火锅味是最好吃的,香味很正宗。”
“是给我的吗?谢谢你!”青年受宠若惊地接过,吃了几口就开始倒吸冷气。
“很辣吗?”
“嘶——不,不辣。”
“那就好。”邬亭点点头,没忍住提醒了句,“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恶化的。”
“我吃了药的。”青年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止痛药、消炎药、止咳含片······现在感觉好多了。”
“······”
他好不好邬亭不清楚,止痛药的效果看起来倒是挺好的。
青年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惜爸爸妈妈不放心,硬要带我上医院来,我右眼球是被破酒瓶扎碎的,医生还能补齐了重新给我安回去不成?”
“也许可以,我记得可以装义眼,就是人造眼球。”
“这还能人造?”青年震惊片刻,随后垂下头嘟囔道,“我家肯定买不起,其实少了只眼睛不还有一只吗?大人们总是碰到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真是的,我不过是捡了点已经被扔进垃圾桶的披萨而已,他们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把扔掉的东西捡回去接着吃的,何必反应那么大呢?又没有入室抢劫。”
邬亭笑了笑:“没什么好困惑的,因为你刺激到了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
见青年迷惑不解,邬亭耸耸肩:“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看见你就想起了曾经捡垃圾的自己吧。他们需要通过攻击你的方式,跟过去进行割裂,攻击得越厉害就越高高在上,事实上我们那时候可没幸运到能从垃圾桶里捡到完整的披萨,捡到块面饼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青年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邬亭也就随口一说,对方这是正常反应,要是npc了解玩家们的三次元背景,那才反常。虽然她会留下跟眼前这个npc唠嗑,也是出于对方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而产生的好奇心。
“你说的是你们的过去?上等居民不是生来就是上等居民吗?”
“对呀,上等居民的确生来就是上等居民。”邬亭看他像是在期待什么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打击道。
“我不太明白。”青年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如果弥望在这里就好了,他也许会明白。”
“那是什么?”
“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也许算是我们那一带难得的聪明人。”
邬亭撇嘴道:“听起来像是我最不愿意打交道的类型,要不是你看起来又笨又可怜我肯定不会理你。”
青年结巴地重复道:“又,又笨又可怜?”
“你不会不知道打碎门是要赔偿的吧?”邬亭指了指天花板,“这里是有摄像头的。先不管赔偿金额,你之前的行为加上现在又破坏公物,嗯······恐怕有点麻烦了。”
“可,可我只是饿了。”
青年剩下的那只眼睛里第二次流露出原始的渴望,邬亭对这种眼神很熟悉,末日时在安全区边缘游荡的狼群是这种眼神,那些抢不到物资的偷尸人也是这种眼神。可对方吃辣条时并没有饿了很久的急切,明明小卖部的货架上有很多面包,他也没有去拿的意思······
“饿了为什么不忍着呢?”邬亭没什么表情地说,“既然生而不幸,又不想死,那就忍耐地活着好了,忍到死为止。”
说完这句话,她把手里那包拆封后几乎没动过的辣条当着独眼青年的面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npc不可能有什么好结局,即便他精神正常,即便他遵守秩序,即便他今后再也不捡垃圾,也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他的长相。
一个独眼龙,多么可怕!就算带着眼罩走在路上也有可能吓到人,何况他还是个披萨店的派送员,多么影响顾客的用餐体验!温馨美好的家园里怎么可以有残疾人存在呢?如果让在现实中缺胳膊断腿的玩家们看到得多么难过啊!
作为一款超大型高端游戏,定期清理数据垃圾是再正常不过的。为照顾玩家的游戏体验,不破坏家园的真实感,这类系统更新都进行得非常隐蔽,至少邬亭从没听人提起过这类事情,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见过但故意遗忘的情况。
当时,诺亚方舟上的储物柜已经被沉浸舱取代,但飞船管理层还未全面入驻可可西里罐头公司,好像是因为家园的策划组跟飞船管理层的最高指挥部不是同一批人,两方在一些理念和管理问题上有分歧。总之那段时间,秦香仪作为人事部部长三天两头地开会,邬亭这个辞职后又复职留任的人事部唯一杂工就格外忙碌起来。
那天,秦香仪让邬亭替她在办公室跟可可西里研究所(可可西里罐头公司的前身)的人对接,说是日常的观察数据汇报工作,邬亭只需要听完盖人事部的章就行。来的是个毛发稀疏,头顶一块尤为光洁的中年男人,见到邬亭先是有些吃惊,紧接着就拿出平板点点划划说了许多邬亭半个字都听不懂的内容。直到屏幕上出现一张活点地图——
邬亭吃惊地指着上面分布不匀但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都是要删掉的数据人?怎么这么多?删完以后家园的人口得少三分之一吧?”
“没办法,试运行阶段需要不断调整。当时为了照顾人们的体验,把数据人的平均外貌水准调得太高了,几个月时间已经出现了数百起家庭纠纷。”那个研究所的人无奈道。
“······”邬亭无言以对。
“不只是外形上需要调整,数据人的性格塑造也存在不妥之处。太过友好热情会让人们感到不适,也不够真实,作为社会底层,他们的各方面素质都有待降低。”
邬亭看向剩余的菌状绿点:“所以这些是保留下来的优质形象?”
研究所的人摇摇头:“绿点代表这些数据人跟现实人产生了较强交互,暂时保留,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惊吓。”
就是说如果她交了一个数据人朋友,那么这个数据人朋友不会被删除。
邬亭明白过来后,纳闷问:“这么一来数百起家庭纠纷还是没能解决啊?”
都掺和到家里去了,交互程度肯定不一般。
研究所的人苦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真实性的体现了。”
那人来人事部前,其他流程已全部走完,邬亭替秦香仪盖的是决策通过的最后一章。邬亭跟飞船高层的一些人想法一致,家园在她眼里就是个安抚人心的虚拟游戏,敲这个章对她而言毫无心理负担。直到——
“秦部长不在,你来操作吧,点一下这个红色删除键就能清空数据垃圾了。”
那人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说“口渴了就倒杯水”那么简单,邬亭却怔住了:“我来?”
“嗯。你坐在这里就算代表秦部长了,秦部长向来说一不二,作风强势,能被她看重可不一般啊。”
邬亭闻言看向那人,也许如今的她能看出更多,可当时她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赞许。但这不妨碍邬亭意识到那人并不是想象中醉心于研究以至英年秃顶的科研人员,更像是研究所与其他部门联络的外交岗。
她不在乎无关紧要者的评价,她在意的是秦香仪的态度,近一年的相处下来,她清楚秦香仪跟多数领导有着一样的通病——谜语人。
秦香仪很少明确地肯定或否定她的想法,也很少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意图,很多时候都需要她不断揣摩,模拟秦香仪的思维模式看问题,到最后模拟多了甚至影响了日常生活,害她因为顶嘴顶得太不客气被爸妈骂了一顿。
现在想来,就算秦香仪不进入家园,她也迟早跟对方分道扬镳。她不喜欢过度思考,尊敬秦香仪是因为对方刚开始给她的印象是雷厉风行,时间一久才发现自己上当了,飞船上层间的弯弯绕绕比她脑细胞还多,简直烦死人了!
“我不来。”邬亭注视着地图上每分每秒都在移动的红点群,摇头拒绝。
“为什么?”
看着那人仿佛对答案了然于胸,还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邬亭简洁道:“手指抽筋了,疼。”
“······”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_3687/25153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