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被撤下去,换上了红茶、果盘和甜品。但两人都没心思接着吃,而是将目光聚焦在正在播放的录像上。
“停。”
听见邬亭的声音,伊媛按下暂停键,画面正停在晏子斌扇自己耳光的那一幕。
“发现没有?他先掐自己,后来又打自己。”邬亭道。
伊媛勾了勾嘴角,难得地措辞尖锐:“只是强煎犯那点无用的自责而已,不会还触动到你了吧?这还是没发生什么他就死了,如果真的该做的都做了,你信不信事后他还会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
邬亭知道伊媛在这方面有不好的回忆,难免会带入主观情绪,她没反驳什么只是摇头:“如果是因为自责,单独地掐自己或者给自己几耳光都正常,可这两个动作结合起来看,你不觉得扇耳光这个动作更像是在打断之前掐脖子的行为。你看他掐自己时胳膊上的青筋,我猜他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把自己掐死。”
“你自己也说了只是一瞬间!”伊媛道,“他想死但又没胆子,甚至还想把错误继续下去!”
“如果是因为没胆量寻死而自厌,两个动作之间会有停顿的,极度窒息下人的大脑是空白且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他的大脑不可能在那时候给手下指令,只会本能地咳嗽跟大喘气。”
伊媛看着邬亭信誓旦旦地样子,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动作太连贯了,其实从他跟我表白,不,应该是从他间隔好几年突然联系我开始他的行为就让我觉得奇怪。”
“你是说他有别的目的?”伊媛点点头,“唐纳提前在那个房间装好了摄像头,这么看来应该是唐纳命令他那么做的,唐纳跟他······怎么说呢?晏子斌是唐纳一手带出来的,他服从于唐纳。我之前就跟这两人接触过,能感觉道唐纳对晏子斌有很强的控制欲。当他发现晏子斌对除他外的人有感情,策划这种事也不意外。”
“控制欲······”邬亭神色微动。
“总之你得小心他报复你,就算他不爱晏子斌,你毁了他的玩具他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邬亭无奈:“到底谁害谁啊,我都还没跟他计较呢。你说他会怎么报复我?邀请我出席晏子斌的葬礼,啧,总感觉居心不良。”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
邬亭见伊媛神情认真,端起盛红茶的茶杯喝了一口:“咝,好烫,可以加冰块吗?”
“当然可以。”伊媛拿起邬亭面前的茶杯,转身走入厨房,打开冰箱。邬亭坐在餐桌边,望着壁钟的摆锤出神。
过了一阵,伊媛从厨房出来将茶杯放回邬亭面前,邬亭低头看去没看到冰块。
“放了这么久早就凉透了,怎么会烫?”伊媛沉默了会儿,轻声问。
见邬亭没吭声,自顾自喝茶,伊媛坐回对面,托着腮打量她:“看来厅长是故意对我干了些什么,以至于您说什么我信什么,对不对?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明白了,能跟厅长像朋友一样坦诚相待真是奇妙的体验啊。”
邬亭没有否认,当初在所罗门大酒店的包厢里伊媛可是在场的,也没见她提醒自己什么,怎么可能突然就对自己关怀备至,还让自己小心唐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见面的时候。其实你早就订好了餐厅,地点在蓬莱街区的湖光小筑。”
伊媛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条未接来电,联系人是湖光小筑蒋经理。她猛地抬头,再难维持从容,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邬亭叉起一枚圣女果放进嘴里:“你应该去问唐纳,或许他比我熟练得多。”
“你是说他对晏子斌就是这样······用这样类似催眠的方式控制他?”伊媛听出了邬亭隐藏在话语中的意思,“可这究竟是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我完全没有,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我控制是吗?”邬亭接住她的话,然后摇摇头,“其实你中途是有警觉的,而且你仔细回想,你做的事并没有违背你的本意,我猜你应该想邀请我来你家做客,只是觉得我会拒绝才没提的吧?
与其说是控制不如说是影响或者加强,一旦违背逻辑,比如我指鹿为马指着冷掉的茶水硬说烫,你就会反应过来。当然,这是我目前的结论,毕竟我也是受唐纳启发处于摸索阶段。”
“是吗?”邬亭说得轻巧,可刚刚的体验让伊媛觉得就像邬亭在她身边安插了一只鬼魂,只要邬亭想,随时都能让那只鬼魂附身于她。何况邬亭口中的“无法违背本意”又有几分可信度呢?会不会相信这一说法本身也在被影响的范畴内呢?
伊媛的身体微微颤栗,就是这种感觉!从意识到身体被彻底地操控,命运像脆弱的飞虫被捻于指尖,恐惧与快意同时喷涌而出顺着神经流淌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啊——真是受不了!
她在表情失控的前一刻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像卡带的磁盘。
邬亭知道伊媛又犯病了,没有无缘无故的发疯,当今人们普遍都有心理问题,只是之前连温饱都难以解决自然没人重视,伊媛能被确诊还多亏邬亭带她去飞船二层做的心理咨询。
可心理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沉浸舱被投入使用后,那位心理医生就进入家园同秦香仪等一众管理层高级管事一起不知所踪了,有时候邬亭都怀疑这些人到底还留在可可西里罐头公司还是进入隐藏副本游山玩水去了。
看伊媛这样子,这几年多半是没按照医嘱自我疗愈,这大概也是伊媛最容易影响的原因。对于邬亭这个小白玩家来讲,伊媛是新手模式,影响冀升升的难度会稍微高一些,至少在刚才她失败了。
过了好一阵子,伊媛平复下来,嗓音清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是尝试也可以用更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而不是拿着杯冷透的红茶让我加冰。”
“我拿你做尝试,你当然有知情权了,难不成还像唐纳对待晏子斌那样对你?可别把我跟他比。”邬亭回答得正气凛然。
“既然我有知情权,那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控制我的。”伊媛顺势发问。
“我如果说靠的是意念,你信吗?”
伊媛没回答信或不信:“然后呢?”
“我的意念顺着你我之间的连接传达给你,因此你说话做事除了自己本身的意愿,还受到我这个外人的意愿影响。在你心里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也不说什么不想利用你之类的废话,我既然有了这个能力我无法保证自己在以后不使用它,告诉你是给你警惕我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做个限制。”
邬亭见伊媛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就像有人会贪恋权势,为了爬到高位不择手段,因为身处高位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操控感令人着迷。而这种能力现在不如何,如果发展下去,等于是把那种操控感具像化了,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或许很难有人能抵挡诱惑吧?”
伊媛有些动容,当然不是被邬亭感动的,而是光听邬亭描述她都开始渴望这种能力,如果真的拥有她一定无法抵挡吧。唐纳,邬亭······还会有其他人吗?他们是什么身份?身上有什么特质?
“你不想要?”伊媛不相信地问,她也算这个世界上难得了解邬亭真面目的人,对方说十句话五句是假的四句是废话,只有一句可能是真心的。当年邬亭道歉以后朱婶他们居然还觉得邬亭人不错,他们也不想想邬亭怎么可能手写几百封悔过书给他们,不过是用的电脑上现成的手写字体然后打印了三百份而已。
“不想,但我无法拒绝,喜欢操控别人的人也会被欲望所操控,我讨厌有成瘾属性的东西,更讨厌被操控的感觉,即便对象只是抽象的概念。”
伊媛往茶杯中倒入牛乳,拿起铁勺缓缓搅拌:“你不对劲。”
邬亭扑哧笑出声:“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对劲过?”
伊媛:“我是指你今天跟我说的有点太多了!你现在有种电视剧里反派跟将死之人吐露心声的既视感。”
······
······
是的,她今天真的有点过了,嘴跟漏了似的什么都往外蹦,怎会如此?!幸好伊媛习惯性地没有当回事,可如果伊媛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她所说的都是她自己真正的弱点,绝不该这么坦诚的!
难道是伊媛骗了她,其实伊媛也有这种能力,隐蔽地影响了她,她现在做的事说的话真是她本身的心意吗?
“我跟你掏心掏肺,你怎么净在那儿怀疑我?你这样让我很累啊!”邬亭皱起眉,显得不太高兴,“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伊媛笑了笑,拿起茶壶给邬亭的空茶杯重新斟满:“说了那么多,口渴了吧?慢慢喝,小心烫。”
“你嘲讽我?”
“······”
“最近‘家园’里陆续发生事故,你不觉得奇怪吗?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应该尽早警惕起来。我跟你说这些是觉得你是个难得清醒可合作的人,但你先入为主觉得我别有目的,我是拿你试验,可试验完不也告诉你实情了吗?算了,今天到此为止,等你能体会到我的诚意我们再联系吧!“说完邬亭扭头就走。
没等她走到门口,伊媛叫住她,邬亭微微一笑自信回头,就听伊媛关切问:“需要我送你吗?这边打车到你那边的费用应该挺高的。”
“不用。”
邬亭冷冷拒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等车驶入五柳街区,看着街道两侧光秃秃的柳树,邬亭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新加的电话号码:“喂,吃了吗?不好意思,忘记你跟我们一起吃完了。能发我一个你们家的地址吗?我在礼品商店看见一件东西很适合你,想直接寄给你就当回礼啦!”
车停稳后,邬亭付完钱跳下车,突然一个黑影贴着她的头皮飞过,身后传来“哐当“的玻璃碎裂声。
邬亭回头,看见出租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碎了,半截绿色的酒瓶子从车头咕噜噜滚落到地上,彻底摔成几瓣不再动弹。司机吓了一大跳,拉开车门下来,四处张望一阵后看着爬满蛛网状裂痕的挡风玻璃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
司机不清楚,邬亭却清楚这酒瓶子是从他们的醉鬼邻居家飞出来的。
“怎么了吗?你那边刚刚是什么动静?”电话那头的冀升升问。
“一户人家的野猪没拴住跑出来撞树了,我先报个警让他们来抓猪,挂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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