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被分到一年级了，我还信誓旦旦跟我女朋友讲一定能去四年级的，这家是没法回了。”
“全校八千多人，四年级只进了一百个，你这不闭眼瞎吹吗？要不你就骗你女友说进了三年级。”
“靠骗能管用吗？一被拆穿就全完了！”
“也是，那就坦然接受吧哥们。虽然你没有出众的头脑，但你至少有张帅气的脸。”
······
邬亭从教务处门口领成绩单的人群里穿过，自天桥下到一楼，经过林荫道后走进一栋标有数字3和4的砖红色建筑，坐电梯上到顶层。四年级有三个班级，按成绩排名她被分配在401班。
同学们都来得很早，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或看书或发呆，也有少数几人在放低声音交谈，跟楼下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前排已经都被坐满了，邬亭走到最后排时突然有些晃神，不知不觉竟坐在了同文清关小学念书时一样的位置，只是原先的同桌早已不在人世，她还在不在······谁知道呢？
自欺欺人的把戏在那辆救护车上已经结束了，靠着吃劣质水果糖自杀回归飞船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无厘头！所有人都无法退出游戏，她又凭什么例外？只不过是太执着于离开，才梦见了飞船里的场景，自此开始偏执地把梦当成真的。
所以有什么资格嘲笑那些将家园当作真实的人呢？都是一样的，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你好，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听见声音，邬亭转头看了眼，是个穿紫色羽绒服的少女，羽绒服上印着显眼的卡通公主图案，不能说难看但跟她的年纪有些不符。看那短了一大截的袖子，大概是很久以前买的了。
“当然可以，座位都是随便坐的。”邬亭对那少女笑了笑，继续转回头对着窗外出神。
一走进教室，邬亭就惊讶地发现npc比玩家还多。可见在教育方面，可可西里是打算一碗水端平的，当然这可能只是教育部的意思，缉查部大概只会想着连锅端。
分辨npc和玩家并非难事，npc就算收拾得再干净，在衣着风格上跟玩家仍存在差别，尤其是年轻一代。不过等校服下发后，这种差别就能消除许多了，邬亭用余光瞥见同桌收到校服后兴奋又小心翼翼触摸的模样，在心里暗想。
有校服，有纪律分，有社团活动，这些跟邬亭印象中学校该有的都吻合。课程方面倒是有差异，主修的五门课程为文学、数学、品德与法律、体育、哲学；辅修课程有艺术、天文、历史、电子技术、应用工学、社交礼仪、经营管理。选择半日制的学生只需要修主修课程，全日制学生可以视情况选择两门及以上的辅修课程。
“你选了全日制吗？”同桌问邬亭。
“嗯，原本只想选半日的，但辅修课程里面有几节我挺感兴趣的。”
同桌嘴角翘了翘，向往道：“我也很感兴趣！如果你选了的话，能给我看看课本长什么样吗？啊，对不起，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邬亭看了眼她手中的课程申请表：“你选的半日？”
“嗯，如果我一整个白天都没法在洗衣店打工，老板一定会立刻解雇我的，这种又在室内又轻松的工作多的是工作时间比我多要价比我低的工人。”同桌吐了吐舌头，看得出她很庆幸于拥有这份工作。
邬亭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划过垃圾场的景象，如果垃圾场里的数据人都是失业者的话，游戏的定期清除数据功能真的还在运行吗？
“为什么不只上学不去工作呢？这样就可以全日制了呀？”邬亭作出一副“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姿态。
同桌立刻摇头：“那不行，姐姐要骂我了。以前倒是可以，我们家是开公司的，后来爸爸妈妈被对家暗杀了只剩姐姐跟我相依为命。靠姐姐的工资不能够同时承担生活开销和我的学费。”
邬亭：“······”
这npc的记忆都是怎么编出来的？说好的营造其乐融融的“家园”，把npc的身世设定得这么苦大仇深，确定不会出问题吗？
“如果真丢了洗衣店的工作也没什么，我早想好啦，我可以跟姐姐一样去赌场和酒吧接客。但是不能跟姐姐在同个地方，否则她肯定要把我赶出家门了。”
邬亭看着她自鸣得意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规划没有丝毫的排斥，张了张嘴干巴巴道：“我选了天文、历史、电子技术、应用工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借课本和上课笔记给你。”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同桌热情地抱住她，感受到邬亭的僵硬，立马道，“上学前我已经洗过澡了，衣服也是洗过的，不会弄脏你的！”
是有人再被她拥抱后说过她脏吗？邬亭沉默片刻，抬起胳膊回抱了她一下，解释道：“只是有点惊讶你的热情而已，同学一场在学习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学校真是个好地方！就算学费贵一倍，我也愿意来，不不不，还是别再贵了。”同桌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出口的话应验似的，“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选社交礼仪吗？在我看来，它完全可以成为主修课程！”
邬亭摇头：“没兴趣，可能是我素质比较差吧。”
“······”
这时讲台上的老师问：“邬亭同学在吗？”
“在！”邬亭举手。
“来，你上来。”
邬亭走到教室前面，老师赞许地拍拍她的肩，对下方学生道：“邬亭同学是我校入学考的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个拿了满分的同学。之后的日子里，她将成为我们401班的班长，大家没意见吧？”
“没有！”
在一道道或敬佩或打量的目光中，邬亭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微笑着讲了一些带领大家进步之类的话，做表面功夫很简单，难的是心口是否如一。邬亭不愿以恶意揣测教育部建学校普及教育的行为，但她不得不多想——
在接受过教育后，npc的逻辑链真的不会崩吗？
他们有宇宙的概念吗？如果没有，在学习过天文学后，他们会仰望星空思考这片土地所处的位置吗？在学习过历史后，他们会发现他们记忆中所谓“过去”的虚假吗？他们会从过去人类的历史中领悟到来自上层居民的压迫是不合理且能够轻易被推翻的吗？
缉查部的清扫行动会打破家园的和平，教育部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邬亭摇摇头，或许不是教育部的问题，而是这个游戏的社会体系在建立之初就是不稳定的，是地震带上的危房，而罪魁祸首就是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却在地震发生前早早撤离的“房东们”。
这种打着经营种田类标签骗人进去玩的末日求生游戏真是太可恶了！邬亭想到那些在各个副本里闯关，通关后一睁眼发现是场梦的影视文学作品，决定最近多看点丰富经验。可惜由于末日题材在如今算是敏感类话题，要找相关资源还是不容易的。
上午过后，半日制的学生们放学，全日制的学生们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可以自行决定在校内或校外用餐。邬亭打算找个僻静角落跟家里打电话，汇报自己考了全校第一的好消息，虽然难度最高也只有高中水准的题目她如果答不对，秦香仪会因为嫌丢人从飞船上重新进游戏把她灭了，但爸妈听了大概会挺高兴吧？
自从那次吞药被抓包后，她就一扫颓废努力扮演活泼的乖女儿形象，来宽慰受到刺激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的范春妍。即便如此，随着邬娜的肚子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喜怒不定，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岌岌可危。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家庭头上都是一座山，邬亭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经历过末日后依然拥有完整的家庭，邬亭承认自己是幸运的，但再来一次呢？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有人开口：“你姐姐是勾三搭四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你也是个小贱人！瞪什么瞪？你不服气？”
接着又是“啪啪”几声，还伴随着细微的抽泣和笑声，听着有男有女。
“燕燕，你不是要报复那个小三，想让她把骗你爸爸的钱还回来吗？不如就从她妹妹下手，把她脱光了拍照发给那小三，如果不还钱就把照片印出来贴到大街上去。”
“不，不要！”
“呵呵呵，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你姐姐犯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就这么办，阿城，你按住她，你们去把她衣服脱了我来录像。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下贱玩意儿都能来上学啊！”
“听说三年级那边已经打算联名上书给学校要求分班了，谁受得了跟这群臭哄哄的劳工坐一起上课啊！我前面那男的还穿着工地里的衣服，那味都馊了，恶心得我呼吸困难！”
“不要！放开我！我自己脱，你不要扯我的衣服，那是我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哈？你还有爸妈？养出你姐那么个烂货看来你爸妈也半斤八两嘛！”
邬亭已经辨认出那哭泣的声音就是新认识的同桌了，她想到不久前刚在讲台上说过的关爱同学之类的话，最终还是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等邬亭一言不发地穿过众人将披头散发的同桌扶起来，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你谁啊？”
边上那女生打量了下邬亭的穿着，语气收敛了些：“同学，她是罪有应得，你别管闲事。”
邬亭将那件印有卡通公主图案的童装羽绒服捡起来递给同桌：“吃饭了吗？”
同桌边擦眼泪边摇头。
“陪我去食堂吃吧，正愁找不到人。”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听不见我说话吗？！”边上那女生怒道。
邬亭瞥了她一眼，看向人群中央被簇拥着的话事人：“南燕，你爸什么德性你自己清楚，他当杂工时仗着身份跟多少女人纠缠不清不用我替你回忆了吧？”
南燕死死盯着邬亭，那些被深埋的记忆一点点被翻出，怎么可能忘记？忘记她那在511厅无所不能无人敢反抗的爸爸在这个女孩面前鞠躬陪笑的讨好模样。
“记得吗？回答我。”
南燕在邬亭微笑着却充满压迫的目光中坚持了会儿，终于低下头去：”嗯······”
再抬头时，邬亭已经走远了，不甘心和羞辱感涌上心头，她往前追了几步冲着邬亭的背影大声道：“我知道你被撤职了！离了那地方你什么都不是！”
同桌回头看了一眼，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裹紧衣服跟上邬亭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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