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是九岁？”
“八岁。”
“怎么没去上学？”
“你知道我爸爸是什么学历吗？”荆棋自问自答，“是你们那边的名校，京律大学毕业的法学博士。他是农村人，全村乃至全县的希望，所以末世里村里长辈把最后一口吃的都留给他，就因为觉得他本事大能带着孩子们活下去，结果他跑了，倒也不算自愿的。
就是他爹死那天他喝了点酒醉倒在路边，被县里一户准备逃难的有钱人家捡了，那户有钱人家的女儿喜欢他，硬要带上他。等他酒醒后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那个县城，一字没提村里那群还在等他的孩子。”
邬亭：“所以呢？”
“学校教的爸爸都能教我，法学博士嘛。”
邬亭看着这个谈吐突然成熟得有些违和的孩子，嘴角抽搐：“你爸教你？是正经的教法吗？别不是脑传播吧？就是十个博士来教你，你跟我一个小学文凭的人打哑谜都没用，直说吧，你爸去哪儿了？刚刚那个你爸是什么东西，活死人？”
“你只有小学文凭？”
“怎么，学历歧视啊？”
“只是有点好奇，其实有爸爸的‘榜样’在，这些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不能成为人和畜生的评判标准。”荆棋摇摇头，颇为可怜地拉住邬亭的袖子，“姐姐，爸爸不在了，我跟妈妈会安安分分生活下去，不会打扰别人的。我发誓，妈妈也可以发誓，对不对？”
何容月连连点头：“小亭啊，你不就是怕我们影响你们家吗？绝对不可能的，你爸爸妈妈都是好人，平日里对我们多有照顾，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他们？你就，就别问那么多了，成吗？”
“行，看你们这架势应该是很难说出口了。要不这样，我来猜，你们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王思，你先出去等，接下来的谈话就是邻居间的闲聊，跟可可西里没关系。”邬亭看向荆棋，也学他弯腰拉了拉他的袖子，“好歹给你买了这么多零食，配合一下嘛。杀个废物而已，在我这里就是芝麻大点事，谁手里还没沾过血啊。”
最后这句话带了隐晦的威胁，果然何容月跟荆棋的对视了一眼，僵硬地点点头。也幸亏他们答应了，再不答应邬亭已经打算来硬的了。
“你爸死了，而且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刚才我进门碰到的不是你爸，而是荆棋你假扮的对吧？其实仔细回想就会发现，我最近见过何阿姨，见过小棋，也见过你爸，但唯独没碰到过你们三人同时出现。”
有一点邬亭没讲，根据宿主哈蒙的视角，他在试图跟踪醉鬼失败后，余光瞥见过一个小男孩的背影，他没在意邬亭却是认出来了，那就是荆棋。
即便母子俩没有点头，邬亭也自顾自说下去：“不光是形象上变成另一个的样子，还继承了记忆，厉害了，简直超能力啊。木勺子，铁勺子······也就说在垃圾数据清理系统看来你爸还活着，简单来讲就是你爸的游戏账号还在，被你继承了，可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npc变玩家，这是什么逆天的隐藏玩法啊？
邬亭一面揣测一面心惊，潘多拉的魔盒在她面前缓缓打开，连通着这方虚拟世界背后的无尽深渊。
看着何容月脸色愈发苍白，捂着耳朵不停摇头的样子，邬亭艰涩问：“你们不会是——吃，吃了？”
“他，他要杀我，杀小棋，他疯了！他就是个恶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醒来就死了！！什么都没了，没了······就特别撑，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他自己跑进来······”
“何阿姨，何阿姨？！您没事吧？我不问了，小棋，你先扶你妈妈回楼上去，我看她快精神崩溃了。”邬亭皱眉，看着捂住肚子干呕的何容月对荆棋道。
“妈妈的胆子也太小了，姐姐才不会害我们，对吧？”荆棋埋怨地扶住何容月。
邬亭心道她其实也觉得恶心，但想到母子俩算是被动防御，且谋杀过程过可能还有她自己的份，便头疼地说：“是你心态太好了，赶紧的，我还得单独问你些事情。”
等荆棋再下来时，邬亭已经恢复冷静。
想了想，她问：“你跟你妈妈都可以变成你爸爸对吗？”
“妈妈比较困难，可能是她心里排斥吧。”
“是只有你们可以，还是你们这样的数据人都可以？你既然继承了你爸爸的记忆，那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数据人是什么意思吧？”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别的数据人能不能够，但我觉得我跟妈妈没什么特殊的。”荆棋回答，“其实你不也可以吗？”
邬亭面部扭曲了下：“什么意思？人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抢账号？”
就算是游戏里也太限制级了吧？放在末日前早因为血腥暴力引起玩家不适被举报了。
“账号这个形容意外的准确呢。”荆棋边调动末日前的记忆边感慨，“你记得12月30日晚上吗？爸爸死亡那天，我也差点被姐姐吃掉了，我猜那时候姐姐也是无意识的吧？”
邬亭当然记得，这就是她三番五次试探这家人的原因，莫名其妙附体到别人身上经历让她不安。
“果然不是梦，没错，我承认。那天我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就被你爸掐着脖子打，差点被掐死。我还以为是你给我下了什么降头呢，看来你也是无意识的？那就奇怪了······”
荆棋打断她：“不，不能算无意识。他虽然被酒精掏空了身体，但仍是成年人，他的力量是我无法匹敌的。那时候我想到了你，觉得如果是你在一定会有办法。你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不同情我不安慰我，而是告诉我要杀了他的人。连妈妈都只会让我忍，一旦我起反抗的念头她就骂我。”
“停停停，我可没教唆你什么，小朋友要珍惜生命明白吗？”邬亭赶紧喊停，虽然她感觉这孩子已经歪了，“这么说你想到我，我就附体到你身上？如果我不离开，你就被我取代了，是这意思吗？”
见荆棋点头，邬亭揪着自己发梢，郁闷道：“得亏我清醒得快······那你现在想到我，还会发生这种事吗？这能力对你我都没好处，必须想办法控制住，否则整得我成了你的召唤兽似的。”
“如果控制不住，你会杀了我吗？”
“当然不会。”邬亭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像是那种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人的蠢货吗？既然之前你听进去了我的话，其实是你误会了，不过不重要，我现在再多跟你唠叨几句，你能听得进去就听——
知道因果守恒定律吗？是我们那边适用于所有领域的基础定律。种下因，产生果；剥夺生命的因比你想象的要大，没有足够的能力承担不了造成的果。但凡撞破你父亲死亡真相的不是我，你们就完了，你们身上发生的事足以在这个世界掀起轩然大波。但为什么是我先发现？不只是你们运气好，还因为我身上其实也背了你爸的三分之一条命。
还有你爸的记忆，你几岁？你爸几岁？你现在的谈吐跟一个月前我碰到你时完全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记忆影响到了你，但我还是提醒你小心被他影响了，一瞬间掌握博士级别的知识不完全是好事，何况里面还混杂着你爸个人的价值观。
你善不善良我管不到你，但别犯蠢，把秘密守好了，抢夺账号的事没有你们也可能有别人发现并且传扬出去，不过如果被我发现源头在我家隔壁，我真的会把你们家拆了的。
才三分之一条命，还是废物的命，你妈妈就快被逼疯了，还面临着被卷入最凶猛的漩涡里的风险。所以别觉得一次尝到甜头，之后可以继续，珍惜生命不是喊口号，是真的在劝你。当然如果你能力出众，自认为‘天将降大任于鄙人也’，那当我没说。”
“不会的，我有自知之明，姐姐说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见荆棋满脸认真，邬亭略感欣慰时，就听对方疑惑发问：“不过你刚才在我身上找什么？为什么还要往里面钻？”
“？？？”
邬亭尬住，明明挺专注的样子怎么还在分心啊？
就像之前趁着跟仲邪打电话，王思和哈蒙需要集中注意力偷听通话内容的空当完成寄生一样，邬亭这会儿打的也是在荆棋听自己废话的过程中趁虚而入的主意。但问题来了，她没找到荆棋的意识房间。就算荆棋没有分心，她自觉寄生能力提升不少，不该被发现的啊？
“你附身过我，所以我对你的气味很敏感，你一碰我我就知道了。”仿佛知道邬亭在疑惑什么，荆棋主动解释。
“气味？”
“嗯！每个人的气味都不同，一个人通常只有一种气味，不过我现在有两种可以变换。”
邬亭有些懂了，应该就是账号的附属品，大概还跟精神或意识什么的有点关联。
“抱歉，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你的······”
“已经在你那里了。”不等邬亭想出个能解释意识房间的词来，荆棋主动道。
“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姐姐在找小鸭子吧？”荆棋笑了笑，“其实你根本不用试探我，不用跟我说那么多的，我之前就说过你差点把我吃掉了，所以该担心的是我才对啊。”
“卧槽？”邬亭懵了一阵，终于反应过来，“敢情那秃脖鸭是你啊？不是，你这小朋友怎么还偷我东西呢？”
她想起之前在百老汇面对唐纳时对于思想寄生一知半解全靠猜，自以为是在将计就计实则漏洞百出，可等她抓到小偷秃脖鸭后，如醍醐灌顶，思想寄生方面的知识瞬间清晰明了。
荆棋茫然：“小鸭子是我，但小鸭子没偷东西呀。有谁偷了东西还留在原地不动呀？其实小鸭子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否则早就回来了。”
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
“那我怎么一抓到你就全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
“就是意识空间，还有附体之类的特殊能力的理论知识······”
荆棋看了邬亭一会儿，突然道：“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是你们口中的数据人，就算我的记忆很奇怪，没有经历过末世，一直跟妈妈生活在一处名叫爱心花园的小区里。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小区，我也从没碰到过记忆里的小伙伴，爸爸也是突然冒出来的，但我就是没觉得不对劲。”
“你是说我的记忆有问题？”邬亭陷入沉思，她的记忆的确被去除过一部分，所以这个猜测并非不可能。
“不是，我是说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不对劲，意识到自己是数据人，就是从小鸭子去到你那里开始的。”说着说着，荆棋闭上眼，“你仔细听。”
“听什么？”
“海声。你有听到海声吗？”
邬亭看着屋内的桌椅墙壁，有透过窗看向屋外的街道房屋，有些担忧荆棋的精神状态。但很快她回想起奥德修斯在莉莉丝酒吧时对她说过的话——
“那些暴动的数据人的记忆开头都出现了一片海，他们将那片海视作起源和归宿，并称它为三生。”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学校哲学课上冥想时听见的海浪声，所有课程里只有哲学课是从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有的。
······
学校，教育部；三生，三生教······呵，似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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