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焦土之上,龟裂的大地被炙烤得沟壑纵横,狂风席卷而过,吹起漫天的沙尘,扬起遮天的风暴。
风暴消散之后,那些原本居于大地的沙尘,飘扬过不知几千里,最终缓缓坠落到另一片陌生的区域。
天空中明明是浓郁得散不去的乌云,电闪雷鸣亦奔腾在云层之中,却从来没有一丝雨滴降落而下,只有茫茫烟沙,如同雨点般落下。
也不知这个世界最初的时候便是这样,还是在千万年的演化中逐渐褪去了生命的痕迹。
无岸地界,恰如无边苦海,神佛难渡。
远处的沙丘之上遥遥走来两道人影,越过贫瘠的山坡,趟过流动的岩层,继续向远方走去。
“师尊,我什么我们不能御剑而行,反而要像这样一路走过去呢?”
归心似箭的青崖对此感到十分好奇。
“那,你就御剑飞上去试试呗。”
还未等青崖答应,柳白鹿便直接在青崖的脚下挥手弹出一股气旋,载着他直直地往空中飞去。
随后只听见砰砰几声,半空中的青崖像是一个弹球一样,在四周上方那些看不见的空气墙上来回碰撞,直至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颤颤巍巍地重新落到了地上。
扶着晕乎乎的额头,青崖的眼中仍有金星旋转,好在他的体魄已经远远超过常人,这才不至于被撞得鼻青脸肿。
“师尊,你早说上面有着那么多堵墙呀。”
看见眼前脚步都有些晃悠悠的青崖,柳白鹿也是有些忍俊不禁,“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不亲身经历一番,怎么知道到底能不能飞行呢?”
青崖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在自己看来,她这样做,纯粹就是拿自己找乐子。在外人眼中,自己的师尊,天陨的摇光神女,正如同高山上的冰雪,苍穹上的星辰那般不可触摸。
但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之下,青崖却渐渐地发现,自己的师尊,对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直都抱有高度的热情。
在山中清修的岁月里,她会走下仙山去往人间的繁华中习得一身的厨艺,哪怕一日三餐永远都只有自己。
在她的衣柜中,霓裳羽衣,流仙华裙不尽其数,即便是天上的月华,她也能将其摘下,装饰在自己的衣角。
但也正因如此,青崖才会觉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她,永远都是那样真实且迷人,即便是她偶尔会捉弄自己,青崖也乐得其中。
两人身处幽冥,却全然没有一丝本应保持的警惕心,她的手心里,有着月光般的清冷与温柔,这让青崖无比留恋。
终年不断的风暴呼啸着席卷过两人的身旁,却连他们的衣袂都无法吹动,又不知走出了多远,青崖终于看到了生命曾经存在的痕迹。
横在两人面前的,似乎是一片已经干涸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海床,即便是经受了岁月的侵蚀和风沙的掩埋之后,已然还保留着当初宽大的规模,由此可见,当初的无岸地界,也有过繁茂的生机。
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荒凉?
不对,生命似乎还没有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在被沙土所掩埋的大陆架中,正有着几道线条状踪迹在快速游动,起初青崖以为只是流沙下陷所引起的沙土置换,可当一条似鱼非鱼的白骨生物从沙土中跃起又落下的时候,青崖又不得不再次更新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青崖看见,那是一条细长的鱼类生物,它拥有着坚硬的头骨和宽大的双鳍,从它口中保留完整的尖锐齿状骨骼来看,它曾经也是一位动作迅捷的猎杀者。
可如今,它身上的血肉早已化作尘土,即便是保留下来的骨骼大部分也已经被石化,只是它眼中燃烧着的两簇魂火已久明亮,也驱动着它一直“存活”在世界上。
而这条鱼骨的出现仿佛是一个讯号,在这之后,茫茫沙土之中泛起了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的浮浪。
巨大的海兽跃出沙地,如同山丘般的巨大身体砸在地面上,扬起高高的沙浪,随后再次钻进了地表之下,只留下高墙般的尾翼卷起千堆沙,直至完全没入沙海之下。
在这尊巨大海兽翻滚之后,更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四散在周围沙土之中,即便是失去了躯体,它们依旧按照着生物的本能和习性躲避着捕食者的追击。
不仅如此,除却大大小小的鱼骨生物之外,被风化成枯枝的水草依旧生长在礁石之上,借由翻腾而起的沙浪,迎风招展着自己的姿态。而那些没有骨骼的海洋生物,也依旧保留着曾经的形态,尽情地在沙海中遨游。
青崖甚至还看到一条身形长达几百丈的巨型水母,它像是蜿蜒在山间的道路一样一圈一圈地盘旋在沙海之中,凭借着身体各处的那些上万条细小的触手,缓慢地游动,尽管它的身体已经风化,可依稀能够辨认出曾经那令人惊奇的样貌。
片刻之间,呈现在青崖眼前的荒凉世界,顿时热闹了了起来。
“这是一种名为管水母的生物,严格来说,它的存在介于单个生物个族群生物之间,现在你所看到的形态,是由上万个微小的部落聚集在一起所呈现出来的样子,但它们每个部落之间又各司其职,共同来驱动同一个身体。”
柳白鹿耐心地向青崖解释着眼前生物的奥秘,同时缓缓抬起右手,沙海中的巨型水母便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抬起错综复杂的头部,向二人游来。
“像这样的生物一般只会栖息在深海中,靠着捕获微生物为生,它会出现在这里,说明这里曾经并非一般的海域,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了这里的环境?”
很快,水母的头部便来到了二人面前,而它那极长的身躯,却是基本没怎么动弹,青崖也终于能够仔细地观察到它的组成。
那是一团又一团干燥的菌囊交织在一起所组成的个体,其间还有浓密的微小触手正四处挥舞,看起来的确有几分让人不适。
它来到了两人面前,却像是在惧怕什么一样,将自己的个头放得很低,恭恭敬敬的拜倒在柳白鹿的面前。
“沉睡于时间中的记忆,在我的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过往。”
宛若司掌万物的女神,柳白鹿的话语中,带着不可违背的魔力,仿佛在她面前,一切都是如同尘土般卑微。
时至今日,青崖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师尊的力量,远远不是一个出窍期的境界能够衡量的,青崖甚至觉得,只要她愿意的话,世间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是无所不能。
一声令下之后,管水母那极长的躯体开始涌动,它一圈又一圈地将自己盘了起来,随后,那些原本已经枯死的生物重新燃起了湛蓝的火焰,而那些早已遗忘在时间当中的故事,也在火焰中重新浮现。
曾经的无岸地界,有着茂盛的雨林,广阔的大海,海洋和陆地之间有着正常的水循环,天空中也有着风晴雨雪,飞鸟展翼,百兽奔腾,万类霜天竞自由。
大约是在四千年以前,一团耀眼的火光从天空坠落,从此之后,无尽的干旱开始由陆地的最深处蔓延开来,树木化成焦炭,大地变为焦土,就连海洋也在顷刻之间被蒸发,所有的哀嚎和迁徙都是徒然,生命在颠覆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世间万物都在这场覆盖整个世界的灾难中死亡。
但这个世界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一股神奇的力量将死亡化作了它们生命的形态。从此,任凭时光流逝,它们永远都“存活”在死亡的形态当中,只是这里再也不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看来想要解开这个世界变得如此荒凉的原因,关键就在那一簇从天而降的巨大火光之中。
短短的片刻,青崖却亲眼目睹了一个世界的衰亡,世间的一切绝非偶然,这是人间之外的间隙,这样的灾难,是否有一天也会蔓延的人间呢?
仿佛是看出了青崖的担忧,柳白鹿挥手让巨型水母褪去后,再次牵起青崖的右手,一路往北走去。
“虽然此地相距人间仅有一墙之隔,但这里的干旱却永远不会威胁到我们的世界,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便是来自于人间。”
带着充满疑惑的青崖,两人一路北上,又经过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跋涉,终于在一处名为赤水之北的大湖之畔停了下来。
也正是在这里,青崖见到了或许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水源。
湖水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充其量也就和摇光峰上竹海间青崖常去的那处湖泊相当。湖水清澈见底,能够清楚地看到遍布在湖底的鹅卵石,水中也没有任何鱼虾的存在,甚至连一株水生植物都无法生存。
而在湖边,青崖也终于得见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人。
有一袭青衣,恍若一片飘摇的竹叶,独坐于湖边,从那纤细苗条的身姿来看,应该是一位女子。
她背对着青崖二人,将云雾般的衣裳半脱而下,她的青丝沿着秀美的背脊一直垂到地上,落进湖中,像是水藻一样在湖水中散开。
而在她光洁如玉的背上,却又一道道狰狞的火焰之痕,交错在她那姣好的身躯之上,格外醒目。
她似乎还未察觉到有人来访,依旧将自己的双腿浸泡在湖水当中来回荡漾,轻轻地哼着古老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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