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大雨一直未曾停歇,柳白鹿纤指一点,一方洁净的云朵自脚下升起,三人枕云而坐,静待着下不停歇的骤雨散去。
“这里是冥界与人间的间隙,六界的封印就连神明都无法解开,你们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
几番喧闹之后,回过神来的天女好奇的问起了师徒二人的行踪。
“世界之大,总会有遗漏的角落在不经意的时机被发现,天女当年坠落而下的北冥之底,不正是这样一处角落吗?”
柳白鹿一边仔细的将沾染在青崖身上的沙尘拂去,一边若有若无地与天女交谈。
“只是这些细小的通道都是单向,我们能从人间穿越至此,却无法原路返回,只有借助冥界之门的力量,才能重新开启通往人间的道路,天女若要返回人间,还需与我们同路而行才是。”
“可是……”
天女迟疑了片刻,不知心里还有顾忌,还是有什么无法启齿的心思。
“怎么,天女若不是在这里呆久了,不舍得走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别丢下我……”
说道后面,天女的回答已经变成了嘟嘟囔囔的轻吟,明明自己是神明,却不知为何在眼前这位人类女子面前显得如此拘谨,也许是自己已经太久未曾见过旁人了吧,天女这般宽慰着自己。
无岸地界没有昼夜之分,坐的时间久了,天女渐渐地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为何,我突然觉得脑袋变得好沉好沉,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怎么记不起来了,我为什么很想闭上眼睛躺下来呢?果然,天道还是降下了它的惩罚,我是不是要死了?”
天女挣扎着保持头脑的清醒,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这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让她有些害怕,四千年的岁月才等来的希望,可千万不要是黑暗中的昙花一现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人类长久以来的生活规律,也是铭刻在人类骨血当中的定律。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高天之上的天女,也不是降下旱灾的邪神,你将以人类的身份,在人间开启新的生活。”
柳白鹿轻柔的话语如温柔的和风,让本就已经被困倦缠身的天女很快便陷入了梦乡,端坐着的身体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落在了青崖的臂弯当中。
这是天女自诞生之日几千年以来第一次睡去,不知她的梦境,又会是何种模样?
不多时,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枕在青崖腿上的天女舒展了一直以来锁着愁云的修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到是和花青儿有些相仿,青崖也不由地将掌心贴在了她的脸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天地间有了神与魔,人与妖的分别,我们都是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物种,为何相互之间会有着难遇逾越的鸿沟?
寿元、力量、智慧……不同的种族之间虽然相差悬殊,可无一例外的,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躯体,都是大同小异,这是不是说明,在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种族都来自于同一位祖先呢?
可纵观人族有所记载的历史,即便算上文字诞生之前的时代,便已经有了对于神明的崇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段久远的历史,究竟消失在了哪一段时光中了呢?
纷乱的思绪和嘈杂的雨声交织在一起,青崖感到自己的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了,太过于古老的历史,还是让它就此沉淀在岁月中吧,说到底,现在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尚未结丹的小修士罢了。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兴起之时,奇景当前,青崖不由地学着文人骚客想要吟诗作对,可奈何自己学识短浅,竟是一时语塞,只好将他人的诗词借来聊表于心,却不想,却遭到了师尊一个不屑的眼神。
“所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你这般年纪,霏霏之雨在外,倾城之姿在怀,怎念起这般愁苦的诗词来。才下山不到一年,这背井离乡的思归之情,你能感悟几分呢?”
“师尊可知,思乡之情念的不仅仅是家,令我魂牵梦萦的,乃是家中之人,对她的思念之情,我自问可不输于诗中人哦。”
茫茫大雨遮蔽了世间的一切声音,眼见周遭一切都笼罩在一面迷蒙的烟雨之中,不知是不是环境使然,此时的青崖言语之间也变得大胆了许多,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唐突到柳白鹿。
“你……”
向来在青崖面前镇定自若的柳白鹿这回却是慌乱地将脸转向另一边,如同夕阳在冰雪上染上的晚霞,柳白鹿本就清艳的容颜此时更为妩媚,直让青崖痴痴地看了许久。
只是这话刚出口,青崖便瞬间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今日不知怎得,竟然对师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肺腑之言,这半年多的时间以来,青崖已经数不清几次梦回摇光。
清晨时分,山岚还未散去,带着寒意的朝阳刚从地面下跃出一丝光亮,师尊已经早早地备好了早餐,静静地坐在堂前等待自己醒来,开启一天的课程。
星月漫天之时,每当自己从修炼中结束,等着自己的,永远会有一份几乎每天都不重样的宵夜,作为一日勤修苦练的奖励。
夏天的傍晚,师尊会搬来两张竹椅,再从清凉的湖水中捞上浸泡了半日的西瓜。师尊一半,徒弟一半,然后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听她讲述修行世界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偶有闲情逸致,摇光之上的四方精灵都会欢聚在一起,冷清的竹屋前也会迎来久违的欢闹,天真的绯月,温柔的竹韵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旁,青崖也在一声声的小公子中迷失了自我……
此刻,明知自己应该收起这无礼的目光,但自己的眼神怎么久不听使唤了呢?也罢,反正师尊转过脸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她吧,索性久多看一会儿好了。
“逆徒,还在看。”
直到师尊带着嗔怪责备之语轻轻地传来,青崖这才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目光,这次回去之后一定会被师尊责罚了,可那又如何呢?只要能这样一直注视着她,青崖什么都无所谓。
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中,柳白鹿微微侧过身体背对着青崖,她柔顺的长发落在秀美的背脊之上,月白色的发带一直垂到腰间,交织着发梢的末端,让原本就纤细的柳腰显得格外曼妙。
但若是自己再这样看下去,师尊可就真的要生气了,恰好此时枕在自己腿上的天女发出了喃喃的呓语,缓解了暧昧的气氛,也让青崖有些躁动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也不知正在熟睡当中的天女梦见了什么,她的檀口当中不断吐出无法分辨的低语,似乎是上古的语言,青崖听不懂其中之意,却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思念。
离开了神界四千年,相比她也有一直牵挂着的事物吧,只是如今的世界神人二界相隔甚远,仅凭着剩余不多的力量,她已经回不去神界了。
即便是现在重获了自由,镌刻在古老的文字当中的天女终究是成了了神话和传说,现在躺在青崖腿上的,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罢了。
“鹤灵,鹤灵……”
这回青崖听清楚了,原来她梦见的,是当初再系昆山上,往返于共工之台的仙鹤。
它每日为天女衔来第一缕被朝阳染就的云霞,也为她收集起凝聚了月华的露水,天女将这一丝一缕都织近了无暇的天衣当中,就像是编织着一场绮丽的梦境。
即便是近乎永恒的神界,四千年的光阴也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曾经的鹤灵,不知现在又在何方飞翔呢?
睡梦中的天女呆呆地翻了个身,缓缓地顺着青崖的身体不断往上爬,最后自双臂搂住了青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了青崖的脸上。
这是对待动物时才有的亲昵之举,看来梦中的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日夜陪伴着她的鹤灵,青崖只得端坐着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仙鹤修长的脖子一样,任由她爬在自己的身上,到处蹭啊蹭的。
好不容易等到她安静了下来,玩够了的天女又重新变得软趴趴的,继续瘫倒在青崖的怀里,看起来,她的第一次睡眠,暂时还不会醒来。
“师尊,什么时候雨才会停歇啊?”
沉默了许久,青崖的发问再次打破了僵持了很久的寂静。
“大雨正在冲刷这荒芜的世界,等到积攒了几千年的沙尘被洗净,当这个世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大雨也随之消散,只是这个过程,并不短暂,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啦。”
“原来是这样。”
青崖心里有些忐忑,眼下他可以和师尊近距离相处很久,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这样的光景,可真当自己亲临之时,又怕自己的言语多有唐突,惹得师尊生气。
少年纷乱的思绪,可不比外边的大雨来的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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