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数都数不清,一丁点的小摩擦,都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大打出手。
不过有一说一,村里的事儿村里了,你外人要是来这里弄什么幺蛾子,大伙儿是真不惯着你。
眼下这老太太便是如此,她是撒泼打滚也好,还是言语威胁也罢,即便是倚老卖老的嚷嚷着自己快要死了,她也是被村民们抓着头发,硬生生的扭送到了公安机关……
李癞子走后,我狼狈的回到了屋里,整个人的表现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过了许久,柳大壮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旁。
她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随之劝说道:“有一句话那老家伙说的没错,人这一辈子,谁还没做过几件错事。”
“你何苦天生是吃阴间饭的,呆头呆脑的你做事无所顾忌,从小就给村民们哭丧,十多岁开始就刨坟挖骨,后来你敢算计五仙,去年更是闹得人仰马翻。”
“就你这些经历,是其他出马先生一辈子都无法遇到的,老话说,吃亏要趁早,这件事情,也能让你以后做事周全一些,更是你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台阶。”
我能感受到柳大壮的手轻微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同时,她的语气也尽显温柔:“何况,这件事情并不怪你,我全程都跟在你身边,连我都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一个小傻子又何苦为难自己。”
“人们都希望所有的事情十全十美,但真正的完美,这一辈子又能遇见几次。”
“那老家伙的出现,无非是想坏了你的心智,让你一直活在过错的阴霾下,劝说的话,我就说这么多,你能走出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要是走不出来,咱就替以后做做打算,红白喜事儿也能积攒阴德,何必天天跟游魂野鬼打交道,导致每天过着生死未卜的日子呢?”
我低着头,哽咽道:“可是……”
“如果,如果我考虑的再周全一些,如果我多费点心思去那孩子落水的地方看看,如果我没有呆头呆脑的说出可行的解决办法,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在我看来,那孩子的性命就是孔顺害死的,我只是觉得他死有余辜,并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可是,过错并不完全在他身上。”
“刚才在院子里的一瞬间,我在想,如果当初爷爷需要一笔钱能保住性命,我想我也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吧……”
“然而,我竟然真的这么蠢。”
只听柳大壮在一旁笑着说道:“你能考虑这么多,就意味着你正经历着属于你人生的第一课,这个课程的名字叫做面对。”
“学会了这一课,你还能走下去,学不会,也就这样了。”
“当初你爷爷离开的时候,我想你已经做好了和他告别的准备,而现在,你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突如其来的过错。”
“傻小子,自己去琢磨吧,你爷爷会离开,李癞子也会有离去的那一天,甚至是你自己,说句不好听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学不会去面对的话,你小子终究要被各种各样的困扰所纠缠。”
柳大壮的气息渐渐消失,直至完全离开的前一刻,她才告诉了我另一件事。
“哦,对了,你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十字路口的黄皮子并非是无缘无故的找上李癞子,之所以没完全告诉你,是因为你我根本无力解决,所以在这里我送你八个字,珍惜眼前,学会面对!”
说完这句话,柳大壮便彻底消失不见。
我不停的拍打着柜门,可不管我怎么折腾,她都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甚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她,而柳家的供奉牌上,只剩下了柳大壮这个名字,至于她,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
……
傍晚,李癞子和一行村民有说有笑的回到了望山村。
我躺在炕上,尽显着颓废和沮丧,而他则是开心不已的跟我讲述着整个过程。
别看那老太太在我家如何如何的耀武扬威,可一将她扭送到相关部门,这老家伙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的蔫了下来。
原本看过视频的警官们也没太在乎老太太的胡说八道,未曾想,那老家伙的胆子并不是很大,还没等开问,她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当年发生的整件事。
甚至时间地点,涉及的人名,她都讲述的一清二楚,完全不像是之前所说的记性不好。
警官们越发的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经过记录和比对,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当年同名同姓的女人报案说自己儿子丢失的案件。
几经核实,一桩掩埋十几年的悬案浮出了水面,而等待着当年涉事人员的则是法律的严惩。
后来啊,我听说,那老家伙临死之前,都没有离开过监狱一步……
……
老孔家的白事儿是李癞子全程操办的,他虽然没有堂口傍身,但按照流程举行葬礼,他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我,从那天开始便彻底的陷入了消沉的情绪当中。
以往的我疯疯傻傻,稀里糊涂,现在好了,李癞子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疯癫,我除了五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一言不发,也什么都不去做。
我就像是个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也好像那缩进龟壳的乌龟,逃避,似乎能减少我内心的煎熬,至于柳大壮所说的面对二字,我似乎没有勇气去真的面对。
也许,失去的多了,并不会变得坦然,而是会害怕继续失去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珍惜……
……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期间,我没有看过一次事儿,也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
李癞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尽了办法让我振作起来,可不论是谁家要张罗红白喜事儿,还是说哪个村民冲了身,撞了邪,甚至他大喊黄皮子来了,我都无动于衷,从不过问。
十天八天还好,时间久了,大家也不可能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久而久之,外界的看事儿先生也就来到了我们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有点害怕,毕竟之前五家坐镇的时候,望山村的确犯邪乎。
直至看事儿先生解决完麻烦,也没有怪事发生,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放下了心,同时,这些人自然也不会放弃在望山村赚钱的机会,甚至隔壁村的朱先生都来过两次,他完全忘记了曾经在这里的可怕遭遇。
至于村子,也来到了农忙的季节,在我没有离开家门的这段期间里,村民们都轻松的不得了。
有些事情会被冲淡,但却不会完全消失,很多人都希望我一辈子都留在家里,不要出来祸害他人,当然,这些话可不是我的凭空捏造,而是村子里的口耳相传……
每个人的反射弧长短不一,而我的反射弧时间,长达到惊人的三个月之久。
某个夜里,我突然间坐起身来。
我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家门,什么都不带的来到了松江边上。
坐在江边,我感受着冷风的凉意,也体会着阴气的流动。
许久过后,我对着江水喊道:“孔顺叔,你们过得怎么样?”
接连喊了几次,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只见一家三口的身影从江面上幻化而出,除了孔顺夫妻二人,还有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童,而那孩童,便是害死孔顺的水鬼。
孔顺的妻子热情的跟我打着招呼:“小苦来了啊,当初的事情,终于有机会跟你当面说一声谢谢了。”
面对着三个鬼魂,我深吸一口气,说道:“婶子,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我如实的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也准备好了付出相应的代价。
过错在我,消沉的逃避只会煎熬着我的内心,倒不如坦诚的去面对,至于会有怎样的后果,此刻的我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浅显的道理,我用了三个月才想通,只希望,我想明白的不算太晚。
“原来是这样啊。”
孔顺的妻子捂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死之后,魂魄留在了松江,孔顺告诉了我当年发生的一切,这段时间吧,我还没完全相信他,可现在有了你这话,就证明着我家老孔并没有坏到那么彻底!”
“不管怎样,这孩子的确是死在了老孔手里,这份罪,我们来恕,而现在,我更是知道了老孔是真心的为了我,如此一来,什么都值了!”
我歪着脑袋,狐疑的看着女人,问道:“您不怪我吗?如果那天不是我多嘴,您也不会死。”
“而且,从一开始,都是我冤枉了孔顺叔,难道,您就不记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女人摸了摸我的额头,温柔道:“即便有千万种理由,错了就是错了,用我们的死换来一场救赎,我觉得是值得的。”
“何况,我丈夫很爱我,他能为了我不顾一切,那么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我知道,做鬼不容易,我也知道,我们要承受着江水的冲刷和冰冷的侵袭,但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其实什么都已经不再可怕。”
“傻孩子,人呢,这一生很短,有些夫妻根本走不完一辈子,可我们,即便是死了也未曾分开,你觉得,婶子还需要过多的奢求吗?”
说完,女人便笑着转身离开,她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小何苦,好好活着,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我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股我解释不清的情愫。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不过,在我的肉眼里,我清楚的看到,那水鬼身上的阴煞怨气,已经消失了很大一部分……
我想,不久之后,这片松江的流域,将会变得无比平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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