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萧熠宿在了孟府。

    他在府中丫鬟的伺候下,脱了鞋袜沐浴更衣,回了孟夫人给他安排的房间住下。

    客房的床帐是紫绡帐,枕头是重明枕,盖的是锦衾鹅毛被,明明样样不违规制,可躺在床上却暖和又松软,让他忍不住拥着锦被滚了一圈。

    他是不受宠的五皇子,宫里用的虽是尚衣监送来的绫罗锦绣,也不乏有衾薄衣旧的时候。

    彼时年方十五的萧熠,在入睡的前一刻还在想着,一顿饭而已,怎惹得孟大人的千金如此不快。

    第二天一早,孟婉兮就被萧熠堵在去膳房的路上,彬彬有礼地问她,昨日到底如何开罪她了。

    胖乎乎的孟婉兮只有他的腰高,一双极好看的杏眼有些躲闪,显然有些怕他。

    可怕归怕,孟婉兮还是梗着脖子硬气道:“殿下,你吃的才不是府里厨娘做的,是除了那碗老鸭汤,其他的都是娘亲特意做的宵夜,我和姐姐的份全都被你吃了!”

    萧熠有些愕然,没想到孟夫人竟还亲自下厨。

    孟婉兮越说越理直气壮:“就算你是皇帝的儿子,可你又没有公务要处理,我爹爹办案那么辛苦才应该多吃点,结果你比爹爹吃的还多——!”

    “——多那么多!”孟婉兮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睁着杏眼仰头看他:“尤其是螃蟹羹,秋日的螃蟹最是膏黄肥美,是我哥哥昨日去城外骑马,跑庄子上带回来的,我还一口都没尝到呢!”

    “小爷道是如何得罪你的,原来是馋嘴惹的——”萧熠在宫中有大儒教导,养的他性格内敛,很有做小大人的派头。

    他想着自己年长几岁,伸出手想要安抚地摸摸孟婉兮的头,被孟婉兮挥着小胖胳膊躲开了。

    “我给你赔罪——”萧熠思忖着,自己都从京都来到千里之外的陵川了,可以敞开怀去游湖听曲,骑马打猎,太子殿下和大皇子一派鞭长莫及,可不会再盯着他和皇兄上折子了。

    于是,萧熠开始假公济私:“你是孟大人家的千金,你娘亲肯定不常带你出门,小爷是五皇子,只要小爷和你爹娘说一声,到时候咱们带够婢女仆从,就能堂堂正正地去外头玩,你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随便玩,小爷请客!”

    孟婉兮不为所动:“你们京都的千金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陵川的女子才不这样呢!就比如我娘亲,不仅要管商铺还要管我,每次去铺子和庄子看生意都会带着我,陵川好看的好玩的,我都玩过了。”

    萧熠不解地问:“大虞的世家女子都得学《女诫》《女则》,你们陵川也是大虞的国土,女子怎能如此抛头露面?”

    孟婉兮觉得这个皇子实在无知,解释道:五皇子“殿下,我还没说我姐姐呢,我姐姐读了很多很多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名副其实的闺中女翰林。陵川的许多世家子弟学问都不如她,爹爹有时候判碟遇到难题了,还会让姐姐去官署相助,连帷帽都不必带,府衙里的人都服她。”

    萧熠觉得自己的世界被颠覆了:“我和皇兄初到陵川,竟不知陵川的风俗与京都如此不同。”

    孟婉兮背着手叹了口气,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萧熠循循善诱:“殿下,你不是从京都来的吗?路途所见如何?”

    萧熠皱眉,认真回忆:“我们从北往南来,先是坐马车,过了黎阳河,到肃州只能弃了马车改骑马。后来路更窄了,我和皇兄也只能牵着马翻山越岭,路过通州时,也许是紧挨着南疆的缘故,那里毒虫蛇蚁甚多,路上还折了两个侍从。越往南越是山高林密,直到我们翻过瘴气丛生的红沙岭,到了陵川府,才看到了一大片的平地,人多,地多,富商多,很像江南。”

    孟婉兮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我们陵川在大虞的东南方位,离京都有千里之遥,你的皇帝爹爹要派人到我们陵川巡查都不容易,何况那些让女子听话的书,要在这里传开更不容易,毕竟女子又不能科考,学了也无用。”

    萧熠问:“那在你们陵川,世家女子都学什么?”

    孟婉兮生在陵川长在陵川,对陵川的世家如数家珍,说的头头是道:“陵川别的不多就世家多,其中属花、江、孟、严最有名,像江家是做布庄生意起家的,女子就学蚕桑,学扎染,学怎么辨别新布匹和旧绸缎。花家是做酒楼生意和当铺生意的,要学的就更多了,女子要懂得管后厨看账本,得四处走走看看,才知道哪些庄子种的菜好,哪里的屠户卖肉不缺斤少两——”

    “先不说这个,”萧熠听得头大,赶忙道:“小爷是来找你赔罪的,既然你觉得出门耍玩诚意不够,那,小爷带你骑马射箭,租个画舫游湖听戏如何?”

    “想听戏游湖的话,我和娘亲说一声就行,我们孟家自己就有画舫,请个戏班子来家里也不费几个钱,不过——”孟婉兮兴趣缺缺,提到骑马却杏眼一转,道:“我家今晚还有很多好吃的,我让娘亲多做点,殿下可以吃很多,但殿下得教我骑马!”

    少年萧熠拍着胸脯保证:“小爷绝不食言,保证教会你!”

    “我暂且信你!”孟婉兮满意极了,昂起软糯圆润的小脸提出新要求:“但殿下可要先送我一匹小马,还不能让我娘知道,娘亲不让我骑马,就连哥哥说他亲自教我,我娘还是不肯。”

    “……好!我瞒着孟大人和孟夫人,找皇兄讨一匹小马给你。”

    “小马不能牵回府里,你要帮我养它,草料钱我每月给你!”

    “……行!”

    “你至少七天就要带我出门看看小马,不然小马该不认识我了!”

    “这,倒也不是不行……”

    “还有……”

    刚认识的第二天,萧熠便同孟婉兮胖乎乎的小手击掌为誓,定下不平等条约若干。

    年少的孟婉兮,馋嘴馋得过分,性格任性张扬,胖乎乎的小脸也很是讨人喜欢。

    她瞒着家人使唤萧熠牵马喂鱼,买甜点提包裹,干这干那,从不把萧熠当皇子看待。

    孟婉兮父母娇宠她,身边人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说她胖,直到十四岁那年,孟婉兮看着身姿窈窕亭亭玉立的姐姐,终于有了减肥的动力。

    为了能在及笄礼上漂漂亮亮的,孟婉兮开始与口腹之欲宣战,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才有了如今纤秾合度的身段。

    萧熠现在回想,与皇兄流放到陵川的那五年,他在兄长的庇护下过得肆意又自在,游走在孟府和监军府间,遍览陵川名胜,竟从没觉得孟婉兮烦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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