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跋涉,回到泗水县,三人雇车载着进入县城。吉义让楚春莺带着潘鹂儿去买衣裳,自去酒楼、茶坊里打听官军东征反王张天翼之事,想要弄明总角小娘的来历。
张天翼的名号,吉义先曾听闻过,是个起自胶州的大寇,数年之间官军屡剿不灭,反而被他打得连连大败,却不知今年是谁出马,终于将其荡灭?
原来那张天翼要应“岁在甲子”的谶语,今年一开年便自号反王,加紧攻城略地,打下了胶州、莱州、登州三座州府,声势浩大,震动朝廷。当朝太保邓恪、少保厉祥、太傅仲孙无疆等重臣,一同保奏柱国将军高鸿,发兵前往征讨。
就是这个柱国将军高鸿,不愧是国之柱石!他自身统兵有方、武艺过人,又有六个结义兄弟,个个都是良才,在其麾下效力。此番东征,一举成功,灭了反王张天翼。
柱国将军的名头,那是非同小可,吉义先前少不得也曾听说。
话说当今朝廷,地位最高的武将有两位:一位是骠骑大将军何信,一位是车骑大将军段仙芝——但他们都是酒囊饭袋而已!只因皇亲国戚而身居高位。得力的名将另有两位:一位是柱国将军高鸿,一位是安国将军李宕,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将非他们莫属,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小儿也传唱着这样一首童谣:
骠骑将军不会骑,车骑将军怯如鸡。
要问武将哪个好,柱国高与安国李。
那么,既然是柱国将军高鸿荡灭反王,难不成总角小娘竟是高鸿的女儿?吉义心想再打听,但想:“一个将军的家事,这县里的过往客人怎么晓得?恐怕是问不出来的。”
不料,试着一问,竟然问出来了。原来这总角小娘十分有名!
在一家酒楼,吉义听闻两个客商,某甲与某乙,正谈起:“你我出京做这趟生意,可是凶险得紧。”吉义得知他们是京里来的客商,忙留神倾听。
某甲说道:“可不是么?小寇不说,光是大寇,官军连着平了两处。兵荒马乱,你我躲避不迭,耽搁日期,岂不晦气?”
某乙说道:“晦气倒也未必。兵荒马乱,行商的人少了,你我的行货,回京师必能卖个好价钱。”
某甲道:“但愿如此。”
吉义听得明白,走过去笑道:“二位客人,莫不是京师来的客商?在下山野鄙人,想要听二位说说京师之事。这桌酒钱我来付,不知可否?”
两个客商喜笑答应。吉义坐下来与二人同席,先敬一杯酒,问道:“听你们说,朝廷连平两处大寇。是指贼酋紫冠真人、反王张天翼么?”
两个客商齐道:“正是。”
某甲道:“紫冠真人虽则妖法厉害,却不善于领兵,又不能治理地盘,不过是个流寇而已。张天翼可真厉害,占州霸县,拥众号称十几万。”
某乙道:“是啊!紫冠真人被讨虏将军耿可泰平了。耿可泰还算不得一等一的名将,倒是跟着的一位御法师厉害,叫做黑煞真人云如海。”
某甲点头:“这黑煞真人是地极门的知名法师。原是祭酒,这次立下大功,有望做国师了。”
某乙摇头:“不见得。国师哪有那么容易做的?黑煞真人固然厉害,资历却还不足。更要紧的是,缺乏靠山。”
某甲不同意:“资历哪里不足?怎么缺乏靠山?听说骠骑大将军与他亲厚。”
吉义见他们争论起黑煞真人的事来,自己可没心思多管什么黑煞真人、白煞假人,找个空隙,插话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那反王张天翼又是怎么被讨平了?”
某乙扬手道:“那不消说!他遇到的主儿可比讨虏将军厉害得多。”
某甲点头:“柱国将军一出,再厉害的反王也不在话下。”
吉义道:“那柱国将军,家里都有何人?”
某甲道:“他有六个结义兄弟,连他自己七个,个个能征惯战。有武艺高强的猛将,有擅长谋略的智将,还有道行高深的法师散人。说起来,委实人才济济!”
吉义道:“那是结义兄弟。不知他亲眷如何?”
两个客商听了,相视而笑,继而哈哈大笑。好不容易笑罢,某乙神采飞扬,跟吉义讲起:“要说亲眷,但凡京师人氏无不知道,他家有个姑娘……呵呵,那姑娘端的有趣!”
吉义忙问:“如何有趣?”
某乙道:“那姑娘仗着她家势力,天不怕地不怕,闯出好些祸来。便是当朝太师蔡玄高的八公子,最受太师宠爱的,人称蔡八衙内,只因对她有些儿无礼,被她一枪……”
吉义惊道:“杀了?”
某甲笑道:“不是。一枪扫下马去,重重跌在地上,医了四五个月才好哩!”
某乙拍手道:“这还不奇!奇的是她打伤了人,拍马便走!过后也不曾上门赔礼,反而扬言:‘那无赖,即便遭姑奶奶当真打杀,也只活该!我倒要赔个礼儿,怎奈他不配!’”
两人说罢禁不住又大笑,笑得楼里的人都看这边。
吉义笑道:“委实无法无天。当朝太师的八公子,也敢打伤?”说着心想:“她总角小娘固然厉害,我妖人吉义可也不差。我与那当朝太师的十小姐……呵呵!”再想:“且慢得意……说起来,我还是不如她。她是将八公子打伤,拍马扬长而去;我却是被十小姐弄成甲鱼,颠三倒四……这怎能相提并论?”
这一想起阿十小姐蔡德音,吉义便觉身上到处作痛起来。被她鞭挞得体无完肤,尽管隔了多日,许多地方还刺痛无比。这一痛起来,吉义不禁发狠心想:“有朝一日,我若有机会,也要将那奸夫淫妇弄成甲鱼,泼水鞭打,报仇雪恨!”——又忘了自己才是奸夫了。
两个客商喝酒吃菜,半晌再说起话来。
某乙道:“高柱国嫡妻早逝,只生得这个女儿。他原本贫寒出身,他妻子却是大家闺秀,因为慧眼识英雄,下嫁给他,十分贤惠,助他起家发达,恩义非比寻常。因此他不再娶妻,养这女儿也未免溺爱了。”
某甲摇头:“不是这样说。高将军何曾溺爱?只因他时时出征在外,又或奉旨巡边。他的妾侍们管不得嫡夫人留下的独女,娇纵坏了。”
吉义不知他们说的哪个对,心想不必深究总角小娘到底是被谁溺爱与娇纵的,只问道:“对了,那高家小姐,叫做甚么名字?”
某甲笑道:“闺名听说唤作高飞鸢。”
吉义道:“高飞鸳?鸳鸯的鸳么?”
某甲摇头晃脑道:“不是,与鸳鸯的鸳同音,可没有鸳鸯斯文!那是鸢隼的鸢,是鹰的一类!那姑娘身手疾、性子急、气焰腾腾,倒也人如其名!”
吉义笑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取这样凶暴名字?”
某甲捋须道:“必是她父亲取的。她母亲生她不久便死了,否则那是一个通晓诗文的才女,必不给女儿取这样名字。”
某乙忙摇手道:“不对不对!这个我倒听闻过一番缘由,确凿无误。那高家小姐的名字,恰恰是她母亲在生她之前便取定的。生之前不知是男是女,故取了个男女都好用的名字,叫做飞鸢。飞鸢其实颇有些雅义——风筝又名纸鸢,飞鸢就是高高飞出去的风筝,算命的说,那意味着‘直上青云’,十分富贵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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