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升平回去后,不少同僚都抬起头看着他,用目光问:

    她真走了?一个人?

    赵升平努了努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真走了,一个人。

    有人发出“啧啧”感叹的声音摇摇头,猜不透乔悠悠究竟是失心疯了,还是真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梳理完那么多的账册。

    赵升平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心态,又凑到肖婉旁边,问她要不要去劝劝乔悠悠。

    “不用,她可以的。”

    肖婉淡淡一笑,继续低头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感慨世态炎凉。平日里这两人看着关系还不错,如今乔悠悠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位肖员外看样子也打算划清界线了。

    果然是患难才能见真情啊!

    ……

    另一边的署舍里,乔悠悠终于收拾好了,刚坐下来准备开工,就见闻人月白一直侧着脑袋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看我做什么?”乔悠悠疑惑地问了一句。

    闻人月白说没什么,正要收回目光,就听见乔悠悠又问:

    “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

    “不好奇。”

    “不,你好奇。”乔悠悠不待闻人月白回应,就直接倒豆子似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了一遍。

    好在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闻人月白也不觉得意外,她非要讲,那他便认真听着。

    “闻人月白,你评评理,这是不是那个闵元故意给我穿小鞋!?”

    闻人月白想了想,不予置评,只是淡淡问道:“那你要如何做?如此多的账册,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来处理?”

    “呵。”乔悠悠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动手将宽大的袖子束紧,撸到手肘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顿时变得干练又利落。

    “他们欺人太甚,非逼得本姑娘出手。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本姑娘今天就给他们露一手!”

    乔悠悠说罢,也不再理会闻人月白,摸来第一本账册便快速扫视起来,同时掏出一根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表格。

    虽说是清算赋税账册,但实际上那些基础的运算、核查工作早都由职级更低一些的算士做好了。度支司要负责的与其说是“清算”,不如说是“分析”更加准确,要根据收集上来的税种、税额、征收时间等信息整合数据,向朝廷提出针对性的整改建议,包括优化征收流程、填补漏洞等。

    而乔悠悠身为顶尖的金融分析师,解读财报、整合数据、制作风险评估模型什么的,简直是不要更加基础的操作了。

    再加上她本身便对数字极为敏感,只靠大脑便能处理许多常人难以完成的计算,虽然不能与现代的计算机相比,但这样的天赋能让她更加敏锐地察觉到繁复数据中的哪怕一丁点异常。

    此时只有她一个人,想要将那么多的数据逐个分析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借助现代统计学的方法进行抽样调查,再通过样本数据的分析推测整个京城不同行业的经营情况。

    乔悠悠粗略估计了一下,现在距离死线还有三天,刚好够她处理完所有的账本!

    ……

    次日,闻人月白一来,便瞧见乔悠悠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那里,显然是一夜未归,整整忙了一宿。

    闻人月白收回目光,转着自己的轮椅向桌案行去,状若无意地飘出一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强撑着只怕会头疼,小心出错。”

    乔悠悠用帕子蘸着冷水擦了一把脸,甩了甩脑袋,听出闻人月白是提醒自己休息。

    “问题不大,我可以,我能行!”

    乔悠悠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虽说有现代的方法作为辅助,事半功倍,但这些账册毕竟都是人手工记录的,甚至会出现数字模棱两可的情况,处理起来格外耗费心神。

    闻人月白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将案角的香炉换上了醒神香。

    期间肖婉来看望了乔悠悠一次,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乔悠悠却说不用。

    肖婉没有继续坚持,她能够理解,乔悠悠要用现代的那套数据处理方法,还有许多更为专业的评估模型。这些东西并非自己所擅长的,如果在帮忙过程中出了错,乔悠悠还得花更大的精力来补救。

    最后肖婉也只能告诉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自己。

    乔悠悠继续埋头苦干,时间飞逝,再抬头时依然是天色昏暗。

    乔悠悠缓了缓神,忽然注意到闻人月白也还没走。

    “你还不回家?你们翰林院的事情也这么多么?”

    “还好。”闻人月白搁下笔,看向她,“你做完了?”

    乔悠悠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没有啊,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今天晚上再坚持一宿,差不多刚好能搞定。”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跳跃的火苗在乔悠悠眼前都变成重影了。

    乔悠悠顶着两只熊猫眼看着闻人月白,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不急,还可以晚些走。”

    “太好了。”乔悠悠疲倦地呼出了一口气,“我眯一会儿,过一炷香叫我吧,谢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咚”地一头栽倒在了账册上。

    这时敞开着的署舍门外出现一个身影,是闻人家的管家老严,负责来陪闻人月白回府。

    按理说管家仆从只能在官署外等候,但户部上下都知晓闻人月白双腿不便,因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进来了。

    闻人月白摇着轮椅来到外边。

    “公子,天不早了,老爷与夫人在家中等您用膳呢。”

    闻人月白侧目向房里看了一眼,“阿翁,今日我公务繁重,便宿在这边了,你回去和爹娘说一下,不必等我。”

    “这……唉,那好吧,公子夜里记得添衣,切莫着了寒气。”老严说罢仍是有些不放心,探着脑袋向屋里瞅了两眼。

    “哦,原来还有位大人在!正好,老奴去叮嘱几句,公子怕受凉,像这门啊夜里都要关上,还要许多其他要多留心之处……”

    老严说着,就要向里面走,却被闻人月白轻轻拦住。

    “阿翁,不必了。”闻人月白抬头,眸子中映出澄澈透亮的月光。

    “她只将我当寻常人看待,这样……我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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