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的褚秀宁将药碗搁在桌上,先净了手,这才缓缓掀开帘子,咳嗽声更加清晰地传了出来。

    榻上之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色憔悴苍白,双唇也几乎没有血色,瘦骨嶙峋。

    “来,先把药喝了。”褚秀宁将何善小心地扶了起来,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将温热的汤药喂他喝下,咳嗽声这才平息了不少。

    “阿宁。”何善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握住了褚秀宁的手。

    “我等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等到你出宫的这一天,若不是怕这副残躯拖累你,我真是恨不得现在便与你拜堂成亲。

    待我走后,将整个通运钱庄托付给你,既能保你后半生的荣华,也不枉费了我这一生的心血。”

    褚秀宁带着些许细纹的眼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边揉搓着何善冰凉地手心,一边轻声道:

    “你莫要忘了,我是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富贵荣华没有见过?我待你好,可不是贪图你这些家业。”

    何善苦笑一声,“我倒真希望你有所贪图。”

    褚秀宁扶着他躺下,又去帮他按压脚底的穴位活血,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长街上,我替兰妃娘娘出宫采买,到了你的绸缎庄里,你竟然不愿收钱,我当时还道你是有何算计阴谋,险些再也不敢去了。”

    何善的思绪也被拉回了二十余年前,二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自己还没有创办起后来的通运钱庄,只是一名小小的绸缎商人。

    苍白的脸上不禁涌现淡淡的笑意。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彼时见你便觉心动,又不知该如何表示,只想将最好的衣料送与你穿,没想到竟将你吓跑了。

    不过若非为了打听你的消息,我也不会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钱庄的生意,走到如今的位置。”

    “是啊。”褚秀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的身子也累垮了。”

    “可是因祸得福,才能有这段时日你在身边日日相伴。”

    何善看向褚秀宁,忽然用带了几分调侃的语气道:不过宁儿,我何善如今也算是富甲一方,如此大的家业放在你面前,你果真半点也不想要?

    你瞧方儿与弘儿,为了此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彼此,你倒是弃之如敝履。”

    褚秀宁的眼底却是一片看透世事的淡然,轻轻推开窗户,看向外面满庭的芳菲。

    “要享受多大的荣华,便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皇宫已经困住了我的前半生,难道你要用这钱庄再禁锢住我后半生的自由么?”

    “你那两位侄儿,不论争得多厉害,也终究是你们何家的人,无论是谁继承家业,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至于我……只要你还在一日,我便陪你一日。若哪日你真的不在了,我便离开京城,去外边的地方看看。”

    何善故意长叹道:“唉,还以为你要给我殉情呢。”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幼稚。”褚秀宁斜睨他一眼,嗔怪道,眼底却是一片柔情。

    “你我都在这京城的牢笼里磋磨了大半生,既然此生无法共度,那我便替你去瞧瞧那些我们都不曾见过的万里锦绣,湖海山川。待我也去了下面,再一样一样慢慢讲与你听。”

    两人相视而笑。

    褚秀宁的目光落到房门处,见门外似乎有个人影晃动,便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瞧见易管事正后在门口。

    “易管事,发生什么事了?”褚秀宁顿了顿,“可是何方与何弘两位公子又闹起来了?”

    何善膝下无子,这两名侄儿觊觎家业已久,从前还只是暗地里争斗,如今何善病重,两人几乎已经是打到明面上来了。

    “那倒不是。”易管事知晓这位宁夫人与主人关系非同一般,虽无名分,但在整个何府的地位却等同了半个主母。

    “总号里今日来了两名客人,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来寻一位叫‘褚秀宁’的人。小的不知宁夫人姓名,但那小公子眉宇间与您有几分相似,便帮着来问问。”

    易管事说着,拿出褚辛留下的物件,“小人也不想叨扰您与老爷,主要是那小公子身边还有一位翰林院的女大人……”

    褚秀宁听到管事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神色微微一紧,但当看到那沙包和绣字的粗布时,眸光却变得有些惊愕。

    “小公子?”褚秀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怕是找错人了。”她将东西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又随口问道:“这沙包只怕是他们重要的信物,可说好何时来取了?”

    说罢又顿了顿,补充道:“明后两日总号的门面需要翻修,场面会脏乱一些,可要小心不能怠慢了翰林院的大人。”

    “您放心,他们约定五日后来取。”易管事躬身道。

    褚秀宁在心中暗暗记下。

    ……

    翌日,乔悠悠与肖婉一踏进户部衙门的大门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周围人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似乎……怪怪的。

    乔悠悠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总之是与平日里很不相同。

    迎面走过来几名度支司的同僚,那几人一见乔悠悠与肖婉,脸上立刻换上笑容,甚至主动来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乔悠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自己与肖婉在户部的人缘可算不上好,这些人突然之间态度反转,肯定有问题!

    而方才那几位度支司的官员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表情,不屑中还带着几分嫉妒。

    从前他们到了放衙的时辰,也就是多留上一个多时辰,让闵元和其他上司们看到便是了。

    可自从肖婉来了之后,她平日里天天在衙门忙到深夜才走,搞得他们这些人也不好提前下值,生怕被上司瞧见以为自己懈怠,只能一个个坐大牢似地在署舍里面硬熬,谁心中没有怨气?

    肖婉倒也罢了,人家确实效率高,做出的贡献也多,侍郎大人与闵大人有意提拔她为新任的度支司郎中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乔悠悠算怎么回事?

    一个天天酉时下值的人,怎么也被侍郎大人赏识了?

    “唉,罢了,侍郎大人无非是提了一嘴对她二人的赏识。究竟能不能升任郎中,侍郎大人那边不是还没有拍板么?且看稍后议事的结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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