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中透出的一只眼睛,正好与祝澜的视线对上。

    那目光似是警惕,又似是敌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祝澜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转身上前,礼貌询问能否讨杯水喝,将几人身上的水囊装满。

    直到她靠近,才看清那门后站着的是一位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她的另一只眼珠是白色的,显然盲了多年。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祝澜几眼,缓缓开口:

    “……外乡来的?”

    她的声音沙哑,好似木板划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面。

    祝澜点头称是,说自己三人是外地而来,途经此地要进入南州城的。

    “哦——要进城你们就快走吧,这碧泉村不欢迎外人。”

    那老妇人表现的极为冷漠,说罢便将门关上了,里面传来她远去的脚步。

    “这老妇人好生无礼!”俆豹怒道。

    吴蛇也感到十分不快,“就是,不过是讨些水喝,至于这般抠搜么?”

    对那老妇人方才的态度,祝澜也感到十分不解,只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道:

    “无妨,前面还有好几户人家,我们再去问问便是。”

    于是三人又挨家挨户上前敲门,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家见他们三个是外来的,反应皆如那老妇人一般,只催促他们快些离开村子,连一杯水都不愿意给。

    问了一圈下来,吴蛇两手叉腰,咬着牙道:

    “奶奶的,这村子真是邪了门,好像我们这些外乡人会吃人似的!”

    俆豹也正要开口说什么,眼睛却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瞧,那有口井,我们自己打些水喝!”

    祝澜取出水囊,三人刚靠近那水井,却不知又从哪冲出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娃娃,两条手臂伸开,挡在那水井前。

    “这井水你们不能喝!”

    他努力仰着脑袋,气势汹汹地瞪着祝澜三人。

    俆豹嚷道:“凭什么不让喝?我刚刚还看见有人从这井里打水哩!”

    “你们不是本村人,这井水就是不能给你们喝!”

    小娃娃半点都不退让。

    “嘿你个小玩意儿——”

    吴蛇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眼见这六七岁的小娃娃也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当即上前就要一把将他搡开。

    “慢着!”祝澜连忙出声阻止。

    但她如今已不是官身,吴蛇与徐豹二人更不是她的属下,气急上头,哪里听得见她的话?

    那小娃娃摔了个大屁股墩儿,当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村民。

    吴蛇刚从井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取出水囊就要装水,却听到附近传来越来越大的呵斥声。

    七八个村民扛着锄头和耙子,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壮汉抱起小娃娃哄着,应该是孩子他爹。

    祝南三人很快被村民围了起来,村民们气势汹汹,看架势甚至想要动手。

    对方人多势众,俆豹与吴蛇的气势终于弱了几分,却又强撑着不肯服软。

    祝澜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

    她十分诚恳地向村民们道了歉,又拿出好些银子,这才平息了那些村民的怒火。

    抱着那小娃娃的壮汉沉着脸,警告他们道:

    “我们碧泉村从不招待外人,这水你们也不能喝。

    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祝澜三人最后在村民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终于穿过了碧泉村。

    吴蛇见没有村民再跟上来,回头啐了一口,骂道:

    “堂堂官差路过讨口水喝,竟然被一帮无知村民给赶出来了。

    老子长这么大,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俆豹也不忿道:

    “这破村子里的人如此蛮横无理,却偏又在进入南州的必经之道上,难怪都没人愿意来这南州!

    真是活该受穷!”

    祝澜无奈地摇摇头,此时她的身份是被流放的罪官,也不好多说二人什么。

    只是刚才那村子着实古怪,兴许是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习俗吧。

    ……

    三人忍着口渴又翻过了一座山头,终于看到了南州城的影子。

    南州城的治所位于玉平县,三人入城之后径直来到县衙,要与当地官府办理流放人员的交接手续。

    听闻此次被流放到南州的,乃是大名鼎鼎的御史中丞祝澜,玉屏县县令康高义甚至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人员交接的事宜是由俆豹与吴蛇去办的,祝澜只能等候在县衙之外。

    没过多久俆豹二人从县衙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神情。

    俆豹走到祝澜面前抱拳道:

    “祝大人,我们兄弟二人的差事办完了,这就打算启程回京。

    这南州不比京城,您还得凡事多小心些。”

    吴蛇笑嘻嘻道:

    “您放宽心,我们刚才见到那康县令了,他说与您是旧相识,还会亲自为您安排住处。

    有他在这里照顾着,您在南州肯定不会受委屈。”

    祝澜回想起二人一路上对自己的关照,分别之际心中亦生出感念,拱手道:

    “这一路上多谢二位兄弟,若日后还能再见,祝澜必定报答。”

    “祝大人言重了,您多保重,告辞。”

    “告辞。”

    俆豹与吴蛇二人走后,县衙之中走出一绿袍官员,看起来是本县的县丞。

    “你就是祝澜吧?县令大人请您过去。”

    祝澜随着那县城走入县衙内堂,屋内摆着数把椅子,一个矮胖身材的官员正坐在那里品着一碗热茶,正是县令康高义。

    “没想到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祝中丞,竟然来了南州这等小地方,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康高义轻轻吹了一口茶汤,悠哉开口。

    祝澜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打量了对方一番,问道:

    “方才吴衙役说……您与我是旧相识,为何我却毫无印象?”

    康高义嘴角微微仰起,拖长了调子道:

    “您坐镇御史台,高高在上,哪儿能记得住我们这些芝麻小官儿啊。

    再说了,本县方才那二人对你颇为尊敬,估计收了不少钱财。

    若不如此说,他们会安心离去么?”

    祝澜双眸微眯,没有说话。

    “你们这些大官自以为能随意掌握别人的命运,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遭殃的这一天吧?

    祝中丞——哦不,忘记了,你现在就是一介草民。

    大胆祝澜,此乃县衙重地,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康高义怨毒而兴奋的目光钉在祝澜身上,神情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

    祝澜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康高义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三年前,御史台在调查一宗震惊朝野的买官案,被牵连的官员名单之中,就有康高义。

    他准备了上万两银子要送往京城,想买南州知府的缺。

    却不想正巧碰上京城那位大官被祝澜直接查了个底掉,最后被抄家流放。

    康高义准备的那万两银子虽没来得及送出手,但他与那位大官往来密切,也受到了牵连,最后连通判都当不成,被贬为了南州县令,十年内不得升迁。

    见康高义如此小人得志,祝澜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

    “康大人,在下不才,如今虽没了官职,却是科举正途出身,功名仍在。

    七品县令,见者不跪。”

    康高义的脸上挤出一抹阴沉的笑容,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道:

    “无所谓,本县也不与你争这一时意气。

    如今你既然被流放至此,那如何安置,便是本县说了算。

    王县丞,便让她去碧泉村吧。”

    “碧泉村!?”王县丞一听就变了脸色,眼底甚至流露出一丝恐惧,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大人,这碧泉村可……”

    “怎么?那碧泉村是苦了些。可本官向来处事公正,对所有流放之人一视同仁。

    总不能因为某人名气大,就搞特殊待遇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祝澜。

    “你说对么……曾经的中丞大人?”

    祝澜与康高义对视片刻,不急不恼的模样竟让康高义有些心虚。

    对方再位高权重,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无权无势,落到自己手中,有什么好怕的!

    康高义如此想着,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祝澜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康大人说的自然在理,那一切便听从康大人安排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42_42554/22076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