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
在吻上去的瞬间,喻轻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抗拒。
其实黎宵并不明白亲吻的意义。
但是他知道亲吻对于人类的意义,那是只应该发生在恋人或者爱侣之间的,象征着彼此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的力证。
在这方面有点像是契约,却不像契约那样的冰冷生硬。
契约的签订和生效都不会在意契约者的心情,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二者完全背道而驰。
——但亲吻不同。
亲吻的前提是,先要产生那个念头,然后依据那个念头发起行动,才会有之后的一切。
没有过时不候的惩罚。
有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亲吻某个人心情……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而一旦开始了,就会想要更多。
想要对方有所回应,想要看见那张脸上因为自己而产生更多的表情,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只要不是……
不是像那时那般的……
那般的……
无动于衷。
脑中倏忽闪过前世的一幕幕。
火光中高高在上的打量……
花园里亦真亦假的探问……
亲手为他戴上面具,微笑着欣赏少年无处安放的欣喜与茫然。
又用同样温暖的手掌执剑剖开少年的胸膛,然后冷眼瞧着后者如死狗般倒毙在树林的深处。
黎宵从前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同时做到这样的温柔和残忍?
但是现在,他不想知道了。如果真相注定是痛苦的,那么就不要去揭穿它。
就像如今的黎宵不会再去探究,眼前的这个喻轻舟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联系。
他们是否完全是同一个人,又或者只是转世轮回的关系?
无所谓真相如何,黎宵只知道,他曾经被抛下过一次,那么就不能被抛下第二次……这一次,即使是下地狱,他也要拉着眼前之人一起。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因为……
因为这是喻轻舟欠他的。
喻轻舟——每每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心脏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就连胸口处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都会传来烧灼般的痛楚。
就如曾经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又像是此时此刻。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记得,又凭什么只有他一个在痛?
——不可以的。
既然是喻轻舟起的头,那么就算不能够让对方感同身受,也至少不可以放他置身事外……
而人类。
人类的肉体,和妖族相比较,就算只是半妖之身的少年来说,都太过于柔软和脆弱。
只要轻轻一咬,就会像成熟的果实那样,一下子皮开肉绽,从中涌出甘美如泉的鲜血。
血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随着无法被尽数吞咽的唾液溢出嘴角,将纯白的肉身染得一片鲜红。
艳丽的色彩和血腥的气息,进一步刺激着妖族体内嗜血的天性,将碧色的眼瞳氤氲成猩红一片……
到后来已经很难定义,正二者之间发生的,究竟算是亲吻还是单方面的施虐。
相比较少年表现出来的亢奋,喻轻舟一直都保持着寻常的镇定。
无论是被近乎粗暴地撬开唇舌,侵入到口腔的深处。还是被咬伤舌头,抵在粗粝的木桌边沿摇摇欲坠……
除了蹙眉,喻轻舟没有更多的举动,既不回应,也不反抗。
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充斥在两人之间的血腥味似乎过于浓重了。
那个出血量,如果真是他自己的,以当前这副肉身的身体素质,怕是早就因为失血过量昏过去了。
所以,答案只能是在场的另一个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喻轻舟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存在于二者之间的,魂契反噬的效果。
契约将少年此时行为判定为对主人的攻击,所以进行了惩罚。
这种惩罚是即时性的。
也就是说,只要黎宵现在停下,伤害就会停止……而问题正在于此。
这么大量的出血,对应身体受到损伤的情况,黎宵本人不可能意识不到,可他偏偏跟个没事人似的,仍旧我行我素。
就连喻轻舟都感到了,少年原本偏低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喻轻舟想要直接推开对方。
可是手掌在触碰到少年胸口的衣物时,却蓦地顿住了——那里早就已经被血液浸透。
伤口裂开了。
那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也就是另一个喻轻舟在少年身上留下的印记。
其实,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他和从前的那个喻轻舟是否算是同一个人。
两个人尽管有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喜欢和憎恶……但严格来说,作为喻轻舟这个个体,他是不完整的。
因为他只继承了部分的记忆。
这些记忆全都围绕着对方自觉有所亏欠的人和事。
从这具躯壳中一无所知地醒来,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那个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如果说没有丝毫的怨言,他自己恐怕都是不相信的。
——否则,也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局面了。
可是除了按照那个自己的心愿行事,喻轻舟好像也真的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面对那些言辞恳切地想要劝说自己留在宗门中主持大局的门徒,喻轻舟没有多做停留。
只是因为那些人并不在他的记忆当中。
不过,为了感谢他们不辞辛苦地将自己从沉睡中唤醒,喻轻舟只是委婉地进行了口头上的拒绝。
也在对方企图采取暴力手段强留下自己时,尽数留下了活口。
当然相应的,喻轻舟在离开前废了他们每人一条胳膊,作为行凶的代价。
只有一个是例外……
那个人盯着他看的眼神很让他不喜欢,就好像自己欠了对方什么似的。
但喻轻舟的记忆中没有那个人。
他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要求由一条胳膊,变成了一颗眼球。
至于,为什么不是一双?
单纯只是因为那个人原本也只有一只眼睛。
他的另一只眼睛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剜掉了。
那个人听到喻轻舟这样说,一时间不知为何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疯癫模样。
平静下来之后,又开始用另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了喻轻舟许久,许久。
然后,那个人突然极为平静地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
【胳膊也好,眼球也好……甚至是这条性命,都可以直接交付给您。】
条件是,他想要喻轻舟亲自动手。
闻言,喻轻舟很干脆地拒绝了。
【……为、为什么?!】
那个人露出一副既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的崩溃模样。
和喻轻舟刚醒来时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个人好像是这些眼前这些家伙的小头目。
——但是,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喻轻舟没有义务为对方答疑解惑。
原本,他就是为了还债而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如今该还的债一笔没还,又怎么可能再和无关紧要的人产生多余瓜葛。
他是缺少常识,又不是脑子有病。
【随便你吧。】喻轻舟说罢,便径自朝着门外走去。
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躺在地上。
走到门边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然后是硬物插进血肉用力搅动的声音。
喻轻舟没有回头。
径直走了出去。
那之后,喻轻舟开始了独自的旅行。从小额的债务开始清偿,一桩桩,一件件……
记忆中的那些面孔早已转变了身份,年龄、性别不尽相同,甚至有时候连物种都对不上。
但喻轻舟总是能够凭借另一个自己留下的线索,顺利完成任务。
只是越到后面,就越麻烦。拖得时间越长,喻轻舟就越来越疲惫。
直到最后一个……
在来到这里之前,喻轻舟已经隐隐感到自己快要精疲力竭。
比起肉体,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他于是想了个偷懒的法子——主动接近少年,挑衅少年,到时候在交手的过程中摆烂死在对方手里,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没有想到的是,受到魂契的制约,黎宵根本无法真正伤到喻轻舟,更不用说,杀死他了。
那道无法抹消的魂契将两个人捆绑在了一起。
但那一个自己所留下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因为,当喻轻舟无意间触碰到少年胸口的那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其中跳动着的那颗心脏,是属于自己的。
这是他——喻轻舟,自己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喻轻舟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他没有推开对方,而是倾身向前,迎着少年的力道回吻了过去。
毕竟,有几个人能够对自己的真心,说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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