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撞进黑暗的同时,喻轻舟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紧接着额头抵上某个柔软的东西,光滑而温热的触感就像是……人类的皮肤。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过后,头顶的灯亮起来,不算明亮的光线映照出窗帘紧闭的室内。
一个女人,正安静躺在面前的扶手椅中。
女人闭着眼睛脑袋歪向一边,细长的胳膊软软搭在两侧,双腿伸展着露出长裙下摆。
熟悉的面庞分明是——
寻人启事中的那一张。
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喻轻舟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起来。
他按住狂跳的太阳穴,脑中划过梦中的一幕幕。
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歌声戛然而止……
少女转过脸看向这边……
藏在黑发深处的苍白脸孔……
画面定格在电视屏幕一角的寻人启事,伴随主持人专业的播报。
(据称,该名女性患者在失踪时穿着白色连衣裙——)
真的……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大脑深处猛地传来钝痛,他按着脑袋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一双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小臂蓦地一麻,喻轻舟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宵手中的注射器。
药物推入血管的同时伴随着奇异的烧灼感。
黎宵架起喻轻舟,动作轻柔地将后者放置在并排的一张椅子上。
喻轻舟顺从地靠着椅背。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瞳孔的黑涟漪般涣散开。
茫茫然地盯着黎宵近在咫尺的面庞。
喻轻舟感到脑袋被轻轻捧住,指腹轻轻摩挲着胀痛的部位,很凉也很舒适。
在听见对方低低的呼唤后,喻轻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平静——
他想,他知道女人昏睡不醒的原因了。
“那……是谁?”喻轻舟声音倦懒地开口问道,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当然是,我们的母亲。”
黎宵面带微笑地作出匪夷所思的回答。
喻轻舟花了几秒钟消化对方的回答,随即露出困惑的神情:“你……你妈不是……早就死了吗,还有哪来的……我们的……”
含混的口齿,削弱了话语本身的冒犯意味。
“是啊,所以我挑了个更好的,或者说是更合适的。”
黎宵视线偏移,看向并不存在的远方。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盯着喻轻舟的眼睛得意地笑起来,孩子气的神情让喻轻舟静止的心脏微微颤了颤。
“可是她不见了,我找了好久,几乎以为找不到了,就像……我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一样。”
说到最后一句时,黎宵突然就不笑了,碧色的眼瞳在瞬间划过深不见底的痛苦,随即又归于宁静。
他爱怜地捧起对方因为无力支撑、而斜斜歪倒向一边的头颅。
呼吸在交错间彼此融合。
喻轻舟微微偏过脸,困倦感迫使他合上眼睛。
可是身后的人伸长了胳膊环绕着圈住了他的脖子,滑腻的触感如同盘绕的冰冷的蛇。
“想听个故事吗?”
蛇在耳畔轻声呢喃着。
吐息间夹杂着水果硬糖般冰凉凉的甜蜜。
听着那像是忽远忽近的声音。
喻轻舟乏力地扯了扯嘴角,舌头不听使唤,所以他只能口齿含糊地问道:“什、什么故事……小蝌蚪找妈妈么?”
听到这话,黎宵忍俊不禁地轻轻笑起来,肢体交叠处传来细微的颤抖。
喻轻舟看不到,但他能够猜测对方愉快的模样。
奇怪的是,在这种状况下,他竟然也跟着心生愉悦起来了。
“该不会又是什么……很久很久以前这种老掉牙的……”
老掉牙的开头吧?
舌头使不上力气,喻轻舟唯有在心中默默补充完后半句。
“不,不是那么遥远的事。”
黎宵柔声纠正道,贴近青年吻了吻对方的耳垂:“不过你一定不记得了,因为——”
因为……
因为那是一个秘密。
——我们的秘密。
“我们的秘密。”
女人说着,总是不苟言笑的脸孔浮起温柔的笑意。
孩子被那种甜蜜的神情刺伤,低头不语。
女人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隆起的腹部,浑圆的孕肚带动着温热的躯体微微起伏着。
孩子从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却在触到那隐秘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孩子难得的失神所打动了女人,她伸手揽过孩子,让孩子的耳朵贴近那处隆起。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孩子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之外的另一种声音——那样微弱而真实的声音,令他在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不一样的色彩。
就像破开孤寂湖面的一线华彩,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孩子的神情生动起来,渐渐又复归平静。
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
女人冷声补充道,连爸爸也不可以说。
孩子抿着唇,碧色的眼瞳微微垂落,随即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知道了。
他说。
没有疑问,没有异议,孩子识相到令人咋舌。
这样的一个孩子,女人却如何都亲近不起来。
因为那双眼睛……
只要联想到另一个拥有同样眸色的人,她就无法不产生怨恨——
每当女人露出类似的神情,穿着宽松白裙的女孩儿总会出声安慰她,干净的眸子透出无限的柔软。
那个神情淡漠的女人是黎宵的生母,而她身旁的女孩儿——那时的黎宵尚且无法定义二者的关系。
单是用眸光静静注视着举止亲密的二人。
他没有笑。
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从来都不笑。
只是当视线落在后者的腹部时,黎宵的目光又会不经意地柔缓下来。
如果是为了……他想,自己不介意为她们保守所谓的秘密。
可是——
计划产生了变化。
女人仓促收拾着行李,胡乱敞开的抽屉,拢在一处的首饰。女人干脆地合上行李箱,却被默不作声的孩子吓了一跳。
孩子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问道:【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那样子几乎不像个孩子。
【是的。】
女人停顿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也许考虑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仔细端详了孩童一会儿,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然后突然发现,对方不完全像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像的部分居多,但也有不像的。
不像的那部分,大概就是他们之间血缘关系的证明。
【真的不能够带上我吗?】
孩子再次问道。
女人俯下身,掌心向下按住孩童的肩膀——这样的动作,在后者的记忆中似乎还是第一次。
【你毕竟是他的孩子。】
她幽幽叹息道。
孩子是看着她们离开的。
事实上女人并不相信孩子,所以确保了在安全离开之前,他都没有机会通风报信。
事实上,他也并不相信自己——
掌心摊开触摸着虚空。
温柔地,眷恋地,缠绵地,怨恨地……
孩子垂下碧色的眸子,用为了挣脱束缚而变得血肉模糊的手掌按下拨号键,嘟嘟声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父亲的声音。
“公平起见,我也给那边传了消息,告诉她们:他知道了。”
“……他?”
“我的父亲。”
“后来呢?”
“后来——”
或许是黎宵勒地有点紧,喻轻舟开始感到有点窒息了,他聊胜于无地挣扎两下。
察觉到对方的不舒服,黎宵于是放松些力道,将下巴轻轻搁在青年的一侧肩膀,撒娇般地轻轻摇晃着。
冰凉的手掌覆上倦怠的眼皮。
喻轻舟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仿佛正在不断地下沉,但是……黎宵的怀抱让他很有安全感。
似乎无论去哪里,对方都会跟着他,直至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后来我后悔了,好在——”
黎宵低声喃喃着,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更加密切地拥紧了喻轻舟。
好在——
你还是出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好在我并非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好在……我们终究还是,再次相遇了。
所以这一次,是真的无论如何再也不想分开了。
当然,也不会再有人将我们分开。
。
——其实,未必要在摩天轮的顶点说出相爱的誓言,才算是告白。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抱拥着深不见底的夜色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就不失为一种无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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