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片混乱,竹生躺倒在地上,刘大通一家打骂他,官兵伸手阻拦,旁边的路人不明所以,赶来凑热闹,对着竹生一脸鄙夷。
“小小年纪便杀了两条人命,真是歹毒。”
“瞧他面相便不是好人!”
“现在打死也是替天行道了。”
……
竹生不顾辱骂与踢打,只是呆滞地望着天,昨夜的雪下到现在都没停,他远远看见一粒白色的雪从九天之上飘下来,越来越近,到了近处,竟大到成了个人。
“师,师父……”竹生流着清泪,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竟看见师父穿着一袭出尘的白衫,一挥袖便拨开了混乱人群,高大的背影将自己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师父的背影挺拔修长,衣袍随风舞动,遗世而独立,宛若山巅的一捧冷雪。
“人间有秽气作乱,妖族易受其影响,导致性情大变,如今妖族人数锐减,不足以吸纳秽气,人族便将受此灾,刘大海身染秽气,意识不醒,妄图出手伤人,才反被击杀。”
渡月手心翻转,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所绘丹青正是身染秽气之人的症状。
“身怀恶念之人与身体虚乏之人易染秽气,若本身心性不正,被秽气催发恶念,便会害人性命,心性纯善之人,仍能克制自我。此乃忠告,望各位谨慎待之。”
沈携安是盛棠村人亲眼见证死在了昨夜,可尸骨未寒,此刻竟一身仙气地从天而降,还展露法宝。
凡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在场众人纷纷跪地,高声呼喊:“神仙下凡,神仙下凡!”
渡月看向官兵,官兵退了几步,“扑通”跪在地上:“神仙若要救人,小人做不了主。”
渡月也不想为难这些凡人,便回身一道仙法,将竹生托在半空,往县衙飞去。
神仙亲自与县令交谈,县令也不过一介凡人,懵地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县令便放了竹生,满城宣告竹生无罪,真正地杀人者已然逃匿。
回到遂安医馆,渡月扯了床被子盖在竹生身上,这小子还发着愣不能回神。
竹生望着渡月,渡月也望着竹生。
气氛沉闷半晌。
竹生忽然傻乎乎地咧嘴:“我师父,是神仙呀!”
憨傻的模样和往日毫无分别,渡月忽觉自己还是沈携安,竹生还是竹生,一切好似未曾变过,他不禁淡淡地展颜一笑。
人有牵挂,固然烦恼,可人无牵挂,也不见得便快乐。
比起绝情,他更喜欢无情却有情这一道法。
“你尚未加冠成人,我既是你师父,该担抚养之责,不过为师那座山上冷清,不晓得你还愿不愿意跟着为师学习?”
渡月平日冷冷淡淡,如今却笑着,眉目如山雪初融,一派出尘仙气。
能够进入仙界,这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会拒绝的邀请。
更何况,这是他师父啊……
他跟着师父在隐竹山六年,也从未嫌弃过冷清,又怎会在乎仙山孤寂?
竹生眼含热泪,又哭又笑,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喊道:“竹生愿意!”
“那你便是我的第四位弟子。”渡月扶起他,淡然一笑。
仙族居于上界,位于北洲,其余三洲则各由魔族、人族与妖族占据。
上界的人族与下界的人族不同,他们皆是修行之人,追求长生术,盼望有朝一日能拜入仙门。
仙门不会将凡人拒之门外,每隔几年便会广纳弟子,是以,仙族中其实仙少人多,竹生在其中,不会太过突兀。
他的前三名弟子也全是凡人,只不过都已修行百年,比起竹生来也已和仙人无异。
收凡人为徒并不奇怪,唯一的难处便是,渡月跨界带凡人入上界有违天道,日后渡劫会颇受些苦头。
不过这等苦头比不上陆逍,陆逍接连杀了刘大海和沈携安,整整两条凡人性命,百年内,他的修为恐怕都难有进益了。
渡月带着竹生升入上界,并未直接回清道宗,而是直接去往了无极鬼域。
陆逍这厮杀了刘大海,自己一走了之,罪名全让沈携安与竹生担了,沈携安为了两个徒弟隐忍,可渡月仙君冷心冷情,不像在凡间那样好说话。
魔族是上古邪魔的后代,居于西洲,或者说无极鬼域。
竹生在猎猎风声中努力睁开眼,上是闪着电光、一望无际的黑云,下是一条绵延不止的血色长河,周围或是裂谷,或是发红的冒着岩浆的荒地,竹生吓得两条腿都软了。
他拉紧身前师父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师,师父,这就是仙山吗?”
师父的仙山怎么这么不拘一格,说是地狱他也信啊。
“不是,这是魔族居住之地。”渡月淡淡回答,他目视前方,发丝未乱,只有白色的衣袂随风飘舞着。
“魔,魔族!”竹生听见回答,登时双腿一软,两眼发黑。
这果然是地狱啊,连魔族都出来了!
渡月微微侧头,余光看见身后不住颤抖的竹生。
忘了竹生这孩子胆小了。
渡月偏头说道:“岁岁被带到这里了,你若是害怕,我便先送你回仙门。”
“不不不!”
竹生一听岁岁在这里,腿立马不软了,眼睛也不黑了,身子一直,变得坚定不已。
“我要和师父一起去接岁岁!”
竹生两眼亮晶晶的,小狐狸崽子,师兄来啦!
渡月和竹生师徒六年,瞧见他忽然激动又期待的神色,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不免无奈。
竹生虽然胆小,但一遇上他与岁岁之事,便跟忘了害怕似的,变得大胆又莽撞。
这会儿是又忘了害怕了。
片刻间,渡月便带着竹生一路飞进了魔都,隐身术一开,便明晃晃地走向无极宫。
竹生做贼似的弯着身,鬼鬼祟祟地躲在渡月身后,若是左顾右盼间不小心对上周围魔族侍卫的目光,竹生还要捂着脸,默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然后才敢挪动一步。
殿内,陆逍觉得自己这个父王在岁岁眼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岁岁不肯吃饭,陆逍用尽浑身解数去哄,也很难有成效。
他要说“父王求你,你吃口饭吧”,岁岁就把小脑袋一扭,气鼓鼓地埋进自己的毛毛里。
要是陆逍说“父王命令你,必须把饭吃了”,岁岁便会呲着牙,小爪子一脚便把饭碗踢开,还要气到炸毛。
但是,如果陆逍不提自己,而是说“你师父让你吃饭”,岁岁便会呆站片刻,然后委屈巴巴地凑到碗前小口小口地吃。
这招数从早膳到午膳用了两回,岁岁已经对陆逍的话心存怀疑了,见渡月还不来,陆逍差点暴躁到想直接带着岁岁去仙门抢人。
“嗷叽……”岁岁一个小白团子缩在殿门口,因为跨不过门槛,便窝在门槛和殿门的夹角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可怜地叫唤。
孤独的小狐狸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陆逍坐在椅上,干瞪眼地盯着他家这个不认亲爹的娃。
一众侍女仆从在陆逍身后站了一排,全默然地陪着孤独的小殿下思念师父,以及陪着抑郁的魔尊大人哄孩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默默想:
求小殿下的师父快来吧,小殿下趴的住,尊上坐的住,可他们站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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