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此,我就不再劝你,只能说各自珍重。”
王羲之伸出手去,要和王悦来个临别之握,王悦反还了他一个窒息的拥抱。
“话都让你讲了,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
两个少年随着夕阳 ,各自出了城门,一个往南,一个向北,独留下一个中年人立在城头,呆望了良久。
夕阳西沉,天色也暗了下来,本来就看不清的人影,渐渐就看不见了。
但中年人还是负手站在城头,一会看看南,一会望望北。
也不知道中年人又在城头呆了多久,随着月光撒下,秦淮河里又热闹了起来。
中年人也难得的走进了这份喧闹之中,登上了一艘最大的花舫,见到了建康城眼下最当红的才俊温峤。
“温长史真是好雅兴,把这秦淮河,当作家了吧?吆,君孝也在这里。看来我倒是来得不是时候。”
顾和正要起身给中年人让座,温峤伸手拦住顾和,把自己的主位让了出来,说道,
“骠骑将军,今日难得清闲,能和大家同游秦淮,自然是该坐上位。”
这中年人正是连着几天把自己关在府中,任谁来求官都不见的王导。
王导看了看,一个是自己扬州刺史的从事,一个是骠骑将军的长史,说起来倒是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两人。
可这几天自己的门都被敲碎了,也不见这二位上门,那只能自己来找他们了。
“怎么,难道这山不向我走来,我还不能出门去见一见嘛?”
温峤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大人说笑了,臣也是怕打扰到大人,这才不敢冒昧登门,大人但有差遣,只需一小吏,臣必然闻风而至,绝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王导端起酒杯,并没有着急饮下,而是侧过身子来问另一边的顾和,
“君孝,你看太真这张嘴,三分真七分假,却又让你辨不出真假,挑不出毛病,怪不得建康城有那么多善男信女,来到花舫中来,找他指点迷津。”
顾和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接道,
“茂弘兄,你还不了解我嘛,我可和他们不一样,我单纯就是仰慕太真兄的才华,来和他切磋清谈一番。”
“哦?切磋清谈,为什么不叫我啊?我这几日被那些人都快烦死了,你们俩也不知道为我分些忧愁。”
温峤又给顾和斟了一杯酒,接过王导的话,说道,
“谁不知道大人不好这一抹春色,臣也是怕坏了大人的名声。”
“胡说,这是谁传的谣言,我只不过是惧内,又不是不喜美色。你不知道嘛,我的别院里,都藏了好几房外室了。”
王导一边说着,眼神还往四周服侍的女子们身上瞟去,
“太真的眼光不错,这些女子都是周缙那里,数得上出色的了。竟然都被你网罗过来。”
“哎呀,茂弘兄,你骗得兄弟好苦,兄弟一直想不出怎么讨好你,你看只能在这花舫里喝闷酒,要是早知道茂弘兄也是同道中人,兄弟哪里还用那么提心吊胆。”
温峤点指了几个最出色的女子去围着王导,故意还把声调调得大了几分。
顾和连忙上前,拉了一下温峤,
“太真兄,你喊那么大声,岂不是让那些御史都知道茂弘兄来此勾栏之地寻欢作乐免不得会在晋王面前说茂弘兄的坏话。”
温峤一拍胸脯,说道,
“没事,那御史中丞刘隗,也是同道中人,他手下的人要是敢胡说,我就把他的老底都掀了。”
“怎么刘大连,也来找过你看来,你这个路子走得可是有点宽。”
“岂止哪,御史中丞算什么,还有什么琅琊王、西阳王、东海王,这些王爷们也都来见过臣,他们来见臣,无非还是想通过臣打听茂弘兄的想法。想必君孝兄那里,也去了不少人吧?我听说东海王亲自登门就有三四次”
温峤不但是越说越来劲,最后还一个回马枪扎了顾和一个透心凉。
顾和本来就是因为这个事,来温峤这里避避风头的,没想到,居然麻烦还是来了。
果然,王导没有在意这温峤的花舫成了聚义厅,倒是对顾和的事情更上心,接着话就问道,
“哦?君孝当真有此事吗?东海王也算是三顾茅庐了,连武侯都请得动,该不会请不动你吧?”
“大人,臣也是为这事烦心,听说太真兄点子多、路子野,就来碰一碰运气,没想到运气没碰着,倒是被大人给碰破了事情。”
“哦?你且说说,为什么事烦心。”
“这不是嘛,东海王兼领了长水校尉,想让我去当个主簿,可我现在身上还兼着扬州从事。我又不敢驳了东海王的面子,只有躲在太真兄这里。”
“原来是这事,这是好事,长水营本来就刚刚重建,自然是要一个靠得住、有才干的人去协助。你不会是担心会惹到我吧?我真的有那么小气嘛?东海王让你去做主簿,你就去吧,扬州从事那边,你如果管不过来,就推荐一个顾家子弟上来,替你先管着。”
王导说完这话,就把剩下的半杯残酒入了肚,眼神往上一挑,看向温峤说道,
“这酒可确实不错,怪不得太真日日流连,竟然忘了去府上,把长史的工作梳理梳理。”
温峤自觉的给王导又重新斟满,解释道,
“茂弘兄,我可不是忘了去,我是故意没去。我想着,我既然做了茂弘兄的长史,自然是要把这人情世故都打听清楚了,免得日后弄出笑话了,跌了茂弘兄的脸面。”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
“怎么会是茂弘兄的错哪?”
“那就还是你的错”
“哎,我也没有什么错。”
“那是谁的错”
“要怪就怪这些美人吧,她们生得太勾魂,把我这三魂七魄都锁在这里,我还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这么说,倒是这些美人的错了好,既然是她们的错,那就罚她们每人三杯。险些误我一贤臣。”
这周围的女子自也是见过世面,几杯酒而已,立刻纷纷饮下,可饮下之后,才知道中了计,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话,就纷纷倒在船板上。
温峤指着这些女子说道,
“这些女子都有来头,这两个是琅琊王府的,这是西阳王府,那边几个是东海王府的,还有几个没查出来……”
“是顾家的,这是谁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情来。”
“你这倒真是一个游乐园,这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这里挂牌子了。”
“茂弘兄说笑了,还不都是看在我姨丈的面子上,哪像茂弘兄,是看重我的才华。”
“哎,别把话说那么死,我没比他们强多少,船尾那个船夫是我的人。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你这酒里放了药。”
王导倒是也没客气,把酒壶一转,倒出一杯酒,递到顾和面前。
顾和当时就急了,
“不是,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就要把我给毒死”
温峤连忙解释道,
“这酒里没毒,就是些迷药。我本来想把你们都迷翻,然后我趁着夜色逃出建康城,北归幽州。没想到被茂弘兄给识破了。”
顾和看了看二人,最后还是把牙一咬,喝下了迷酒,睡了过去。
王导看到顾和睡了过去,这才说道,
“这事情顾家牵扯的很深,我看顾家既然不想让君孝知道,也是想保一个种子,毕竟顾荣的死,我是有愧的。”
温峤没有接话,而是问道,
“茂弘兄此来,是为了长豫吧?”
“你是明眼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知道我不爱管事情,他们还把我比作庙里的泥菩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同的鱼,自然也有不同的做法,有的鱼要烤,有的要煮。”
“那你这条鱼哪?”
“腌着吃,我实在就是一个能躺着不坐着的咸鱼,不知道茂弘兄耗费那么多的心思,茂弘兄如果不喜欢,我今天就划着小船北渡大江,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啊,你可不是一条咸鱼,是一条要跃龙门的鲤鱼。幽州你就不要回去,说句难听的,你可能也想到了,刘司空恐怕不会南下了。”
“我知道,姨丈让我千万不要北归,可这人心都是肉长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死局,我就在建康吃喝享乐吧?”
“这么说,你今天是真的想走”
“也是非走不可了,家中传来了噩耗,家母前些日子病逝了,不管是为人臣之义,还是为人子之孝,茂弘兄都不应该阻拦我,而且我离开了,对茂弘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还是不能走,就算你留下来,会让王家土崩瓦解,我也还是不能放你走。”
“茂弘兄,今晚就是专门来拦我的可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朋友之托,我虽然和刘司空没什么太深的交情,无非是当年金园里,见过几面。但我敬重他这十年来在并州的坚守,要不是他一直在晋阳,那胡奴的大军早就杀过江南了。是他的坚持,给了江南时间。对这样的人,他的托付,我是不敢懈怠的。”
“茂弘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假装没看见,就把我给放了,现在除了你之外,别人都想不到我要回幽州。”
“不行,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那我要就是不从哪?”
温峤就要拔剑,王导挥了挥手,指着岸上晃动的黑影。
“好说,太真看看岸上,大不了今天咱们俩都留在这里。”
“茂弘兄够狠,你大可不必自己到船上来,你就不怕我动了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太真,你若是那种心无天下的匹夫,还值得我以身犯险嘛?我今日既是为老友留子嗣,也是为国家留贤才。”
温峤看看岸上,又看看王导,
“哎,既然走不了了,那就坐下来喝酒吧。真是的,这建康一点也不好玩,都是各自揣着心思。”
“你真不走了?”
“听人劝,吃饱饭。起码今天,我是肯定走不成,这些人的消息要是没传回去,肯定有更多人盯着我,那我就更走不了了。”
王导也好奇的看着温峤,这个年轻人,有着一股子不属于他这般年纪的稳重。
“那明天哪?”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茂弘兄,不想让我走,怕是还有私心吧?担心我走了之后,这些人胡来,那样一来,长豫就有危险了。”
“有这个想法,既然你点破了,那你就帮我带一句话——我是不喜欢拿刀,不是拿不动刀。”
“茂弘兄,真要走那一步了”
“我也不想走,但有人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长干寺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了。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有感谢你。”
“你都知道长干寺的事情,还敢一个人登船?”
“我是来劝你留下的,又不是逼你留下的。再说了,你需要的就是一个台阶而已。”
“茂弘兄倒是想得清楚,我早就说茂弘兄就是江左管仲,有茂弘兄在,大家就可放下争执,人尽其才、勠力同心。”
“那你还不快来骠骑将军府,把长史的担子挑起来难道也要让我三顾花舫嘛?你是不知道曹氏的狼牙棒有多疼嘛?”
温峤闻言,赶忙就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又低头看了看船板上的顾和,
“那君孝兄哪?”
王导点指了几下,几条黑影出现在面前,
“你们几个人,把温长史的包裹拿了,连顾从事一起抬走。”
温峤几人登了岸,那些黑影就取来火把准备烧船。
“慢着,这里面的人,也是一群可怜人,不过是被人胁迫。我看罪不至死吧?”
王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一声叹息,
“那就按温长史的意思办吧,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今天的妇人之仁而后悔。”
“我要是哪天,来这点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那才真的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要不要给她们再留些字条,也算是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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