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裒示意左右,把晋王司马睿的檄文拿给祖逖,
“祖逖,你好好看看,仔细想想。”
祖逖一头雾水的接过檄文,展开来看,前面是一些对自己的赞美之词,然后说派了司马裒率三万锐卒,供自己调度。
最后又把石虎骂了一顿,还许诺谁杀了石虎的人,封县侯,食邑两千户,金银布帛也有不少。
祖逖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没看出这份檄文的特别之处,当然他也不能头铁的就按照檄文上说的那样——去指挥司马裒。
“大王,臣还是没有太理解上意,还请大王赐教。”
司马裒的脸一板,说道,
“你看这上面是不是写着杀石虎的,封侯受赏你却只是追到了黄河边,就不再追了,是什么原因?”
祖逖长出一口气,解释道,
“大王,石勒的根基就在邺城,要是臣贸然越过黄河,很容易陷入石勒的反包围。而且臣手下这些兵,也和朝廷断了很久的联系,要是离开了家乡,打到其他地方去,臣不敢保证他们不逃走回家。”
司马裒眉头一皱,祖逖说得都站在了理上,但现在自己却急需要一场大的胜利,来逆袭太子之位。
想来想去,司马裒再次发难,
“哦?祖逖,我怎么听说,是你和石勒隔黄河而盟,停战互市,你把豫州的粮草,还卖给了冀州你这不是资敌是什么?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祖逖脖子一缩,他知道司马裒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是正确答案,但还是把脖子一挺,解释道,
“大王,这司州、兖州、豫州,虽然有不少的可战之兵,但军械兵器马匹都实在是匮乏的厉害。”
“别看臣集结了几万大军,但其中的骑兵也就几千人,战马也都是齿落蹄松的老马,臣即便是将石虎围住,可还是跟不是他的行军速度,这才导致放跑了他。”
“臣这次,就是拿粮草换了战马军械,只要再操练一段时间,臣定能为朝廷打造一支精锐之师。”
司马裒本来是想激着祖逖,让祖逖自己说出来渡河追击石勒,可奈何祖逖始终不上套。
司马裒见祖逖如此不识抬举,先是轻咳了几声,有人随着这声轻咳,就把一份快报送到司马裒手中。
司马裒顺势展开,一眼看完,然后做出一副惊讶非常的样子,又递给祖逖,
“祖逖,看看,再好好看看。”
祖逖又是小心的接过快报,快报很短,就几个字——散骑侍郎朱嵩、尚书郎顾球同日卒。
“啊?这……”
俗话说,消息越短,事情越大。
这十四个字的份量,一点也不比刚才那篇檄文轻。
尤其是‘同日’二字,已经道尽了其中玄机。
祖逖小心的把那一片竹子翻过来,放在司马裒的案上,问道,
“大王可知道其中原由”
司马裒鼻子一哼,将那片竹简收起来,说道,
“大概是投错了门户,这不管是人,还是狗,要知道吃谁家的饭,你说是嘛?祖刺史”
祖逖的冷汗已经下来,他想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可没想过走狗这么快就被烹。
他甚至怀疑,司马睿把司马裒派来,不但是来摘果子,还是来摘脑子的。
本就小心的祖逖,更加谨慎起来,生怕那句话说错了,步了这两位倒霉鬼的后尘。
“臣一切听从大王教诲。”
司马裒见祖逖服了软,脸色也松了下来,接着问道,
“我听说祖刺史想了一个奇货可居的计划要趁着并州大旱,把皇帝接回洛阳这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计划。”
到了这个时候,祖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顿板子就是在这个奇货可居的计划上。
要说这整个天下,谁最不想让皇帝司马邺活着,那一定有晋王司马睿一个。
祖逖想通了这一点后,脑子也是极速转弯,说道,
“臣以为,以刘聪的残暴,陛下落入他手,只怕是凶多吉少,当今之计,国不可一日无君,至尊之位不可久空,应该推一中兴之主,驱除胡奴,克复神州。”
司马裒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
“祖大人能够看清形势,这很好嘛。可惜,你那位好朋友刘琨抢了你的劝进之功,已经联合一百八十多名官员,一起劝父王早日登基。”
祖逖一听这话,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危险暂时滑了过去后,说道,
“多谢大王提点,臣后知后觉,险些走了错路,大王再造之恩,臣必肝脑涂地。”
见祖逖要参拜,司马裒急忙拦住,说道,
“哎,士稚,你这是干什么?你可是国家栋梁之才、无双国士,以后我扫灭胡奴,还要仰仗你哪。快坐,坐下来,慢慢说。”
祖逖战战兢兢的入座,还欠着半个屁股,不敢坐瓷实了。
就听司马裒继续说道,
“我看哪,这樊雅当谯郡太守,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如让他去当个前锋将军。至于这谯郡嘛,我看就桓宣来管吧?士稚你看哪?”
“大王明察秋毫,于千里之外洞察一切,臣佩服,这一战,桓宣实为首功。”
司马裒点了点头,看祖逖很上道,就继续说道,
“之前,我在广陵见了逸少一次,我听说,他来了你这里,你把他喊出来,我们也老友重逢一回。”
祖逖想——把他叫出来然后当着我的面,把他杀了,让我来背锅好让我和王家决裂
司马裒见祖逖没有马上回话,以为他要拖延,就说道,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祖逖连忙说道,
“大王,这小子之前确实来过臣这里,但又跑了,说是要去许昌看看魏碑。臣看哪,那就是个公子哥,何须大王垂问”
司马裒眉头一皱,他本想来个一箭双雕,把祖逖和王家摘开,最好是势同水火,没想到这个王羲之又溜走了。
他还记得,自己在广陵城那份屈辱,简直就是哀求着王羲之,看在多年同窗的情分上,给他留一条活路。
在来得这一路上,他也无数遍想着见到王羲之后,怎么样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怎么样把之前受得委屈都赚回来。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王羲之竟然会不在军中。
司马裒接着问道,
“什么逸少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豫州之地,盗匪横行,你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去许昌”
祖逖心想——是,最好的朋友,恨不得煮肉熬汤的那种好。
但脸色上,还是不能有什么变化,说道,
“樊雅的儿子樊云也一直跟着。臣觉得樊雅定然有他们的消息,不如请他来问一问。”
祖逖心想,你把樊雅的太守给免了,这个黑锅,我可不能背。万一樊雅一气之下又带着人哗变了,他也要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也杀琅琊王。
司马裒点点头,差人去唤来樊雅。
樊雅人还没进帅帐,嗓子也冲了进来,
“祖刺史,这可不地道吧?咱就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见过琅琊王。”
司马裒看着面前有些不忿的樊雅,问道,
“这件事不要怪士稚,是我下的决定,我看你是个将军的材料。”
“多谢大王赏识,臣汗颜。”
“好了,这事怪我没说清楚,我唤你来是问问令郎的事情。”
樊雅偷偷看了一眼祖逖,祖逖对着他点了点头。
樊雅心中有了数,就说道,
“大王,犬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哦?哪……”
“到了许昌后,王公子说要去壶关凭吊亡父,不过犬子信中说,他怀疑王公子是去荥阳,联系李矩。”
“好,很好,令郎回来之后,就来做我的参军吧。不委屈吧?”
“大王垂青。”
“那就好,下去吧。”
司马裒知道了王羲之的动向后,就把樊雅打发下去,又重新审视起祖逖来——
他现在有点吃不准这个家伙的态度,
说他和王家关系好吧?
他敢写信去骂王敦,说王敦敢有异志,必杀之。
要说他和王家关系不好吧?
他又和王含配合的如此默契。
而现在对待王羲之的态度上,司马裒就更是拿不准了——
这祖逖到底和王羲之有没有联系
司马裒想完这些后,再次问道,
“李矩那里,你是不是也派了人去”
“臣派了臣弟祖约去。”
“还是说你那个奇货可居”
“臣不敢相瞒,臣本打算先和石勒停战,转兵司州,趁着大旱之际,黄河水浅易渡,渡河杀入并州,先灭掉最弱的刘聪。一来可以救回陛下,二来可以提振士气。”
司马裒接过话茬,说道,
“三来,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不是啊?”
“臣万死都没有这种想法。”
“你的那个计划作废,刘聪现在只占了区区两郡,而且平阳内斗不断,父子离心离德,哪怕不去攻打他,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真正的心腹大患是石勒,他横跨并州、冀州,还连着幽州的段氏兄弟,现在天赐良机,并、冀大旱,军民逃窜。正是我一举灭之的绝佳时刻。”
祖逖眉头一皱,这个琅琊王未免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
不过,稍微想了想就能明白——八成是晋王给他许了什么承诺,干掉了石勒,这个太子之位就可以变。
“大王,还请三思,石勒可是沙场宿将,他的部下也是百战老兵。虽然说冀州现在大旱,但毕竟是石勒经营多年之地。依臣看,即便是大王要攻打石勒,也要再等上半年,等大王的恩德遍及中原……”
司马裒脸色一沉,他知道祖逖说得对,但他根本等不了了——
那个郑阿春,天天吹枕边风,就想让她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司马涣,顶替他这个琅琊王,
当然琅琊王也不过是个台阶,真正的目的当然是太子之位。
司马裒知道自己的父王,心硬耳根软,听不了多少枕边风,就怕哪一天,自己又被甩在一边。
他得证明给父王看,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那要是孤说,孤不想等了哪?你也要抗旨不成?”
祖逖看到了司马裒眼神里的杀气,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说道,
“臣遵命。”
司马裒杀意收了收,说道,
“那就好,李矩那边是什么情况?”
“刘畅带了三万步骑,假意到洛阳换防,实际上是突袭荥阳。”
“你原本是计划配合李矩,率大军反包围刘畅”
“大王英明。”
“你觉得李矩这人如何?”
“天生将才,数次以少胜多,击退石勒刘粲……”
祖逖说着说着,又遇上了司马裒的眼神,忙改口道,
“但此人反复无常,多半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携兵自重,断然是要不得的。”
司马裒这才点点头,说道,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我看这一路追赶石虎,大家人困马乏,是得好好休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就哪里也不要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嘛?”
祖逖无奈的点了点头,问道,
“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臣弟约,还在荥阳,大王看,臣能不能……”
“嗯,这倒是个问题。你想想有没有好点的理由,把他召回来,又不引起李矩的怀疑”
“臣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还请大王赐教。”
“嗯,也是,这一时半刻的,上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借口。哎,对了,听说你和王含的关系还不错这次他帮了你不少忙吧?”
“大王,臣和王含真的只是君子之……”
“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王含帮了你这么大忙,他儿子结婚,你是不是得派人去送些礼物。”
“哎呀,还是大王考虑的周全,臣怎么把这事情给忘记了,他大儿子王瑜和周嵩二女儿的婚期眼看就到了。”
“怎么样?这个理由,合适吧?”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到时候,让祖约把我的礼物也代过去。也好让父王放心,知道我听从刺史大人的调度,没有乱来。”
“大王,你这话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祖逖听到司马裒再次提点他,赶忙又是一阵赌咒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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