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新语新编 > 第18章 日夕倒载归,茗酊无所知
    洛阳遭石勒、王弥、刘聪三面围攻,坐拥荆襄的王澄、山简还在襄阳城的一处庄园内饮酒。

    王澄又提了一杯之后,问道,“季伦兄,洛阳危难,我本欲派兵前往,你为何在襄阳把我拦下来”

    “报恩。”山简自提一杯,“我在洛阳为尚书左仆射,典选人才,不想触了权贼司马越的霉头,要不是处仲兄献策,为兄只怕早就和那何绥一样,死在今年的三月了。来,能喝就赶紧喝。”

    “哦?你我兄弟为朝廷牧守荆襄,如今朝廷有难,你我岂能因为私仇,而忘记公义季伦兄还是莫要阻我,要说报恩,我大兄和阿黑都在洛阳,我兵若不去,还能指望谁”王澄更进一杯酒,饮完便想起身。

    山简一把拉住王澄,但王澄生得魁梧,又颇有勇力,差点把山简带一个跟头,幸好旁边的爱将葛强眼疾手快的扶一把,并且用身躯挡住了王澄的路。

    “哦?这是何意啊?季伦兄,莫非是摔杯为号,你也要给兄弟来一次鸿门宴”

    “哪有什么鸿门宴,最多是两个高阳酒徒。”山简把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也没有人涌上前来做些什么,只是过了片刻,参将王冲又拿过来一套新的杯子。

    “季伦兄手下人才济济,既然有如此虎将,为何不北上解洛阳之危”王澄一看,山简确实没有要借机谋划自己的意思,便又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

    “你也是并州人,但你比那刘贼父子如何?”山简拿起案边的鞭子指着扶住他的爱将葛强。

    葛强拱手回礼,“将军,末将与那刘贼有过一些交往,末将虽鄙其为人,但敬佩其才能。”

    “你看,连我帐下最勇猛的将军都不是刘贼的对手,我们北上有什么意义你还不知道吧?曹武将军已经兵败太阳城了,现在刘聪长驱直入,马上就到宜阳了。”山简拿着酒杯摆出各处兵力的态势。

    “平子兄,还记得淮南内史王旷吗?”山简甩出了杀手锏。

    “当然,那是我的堂弟,我们一年前在琅琊见过面,那时候他还意气风发,一腔热血,不想如今,江山犹在,斯人已去。”王澄不无伤感的连饮了三杯。

    “不错,世弘贤弟,忠心为国,可那有怎么样哪?他千里勤王,洛阳城那些大老爷们却把他派到了必死之局的壶关这不就是你我的前车之鉴吗?如果你我北上宜阳,洛阳城那些大老爷们会让我们安稳的守洛阳吗?不会的,那样安全又有功劳的事情,他们才舍不得给别人。”山简的这番话才算真正的打动了王澄。

    王旷的死,对王澄冲击很大,本来就酷爱饮酒的他,更觉得世道艰难,人生无常,如今的乱局已经不是他一个荆州能够挽救的了。

    “稚行,思远,这事你们怎么看?”王澄回头问向身后的郭舒、应詹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由应詹来说,“山公所虑,不无道理。如今有大人和山公威压荆襄,荆襄还算安宁,可一旦大军北上,只怕连荆襄也要乱起来了。”

    “嗯,这也是一方面,我也颇为顾虑。只是京中还有大兄和阿黑,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王澄是个犟种,他要是真想走,十个山简都拉不住,看得出来他只是需要一个像样的借口。

    “大人,末将有一计。”送杯子的参将王冲抱拳行礼,“稚行兄当年推刘弘之子为主,破荆州贼郭劢,他的部下现在逃窜到了襄阳,被山公发现,二位大人遂戮力讨贼。”

    “嗯,朝廷既然让我二人镇守荆襄,自然是先要保境安民嘛,王冲,你这个主意好,那你就领着人去把这伙匪贼一网打尽吧。来,季伦兄继续喝,我听说季伦兄有一手倒骑毛驴的本事还没有见识见识。”王澄点点头,指派手下王机点兵和王冲一起去“剿匪”。

    “哈哈,平子兄在江陵都听说了看来我这个终日饮酒不问世事的好名声,是传扬出去了。只要我的酒喝得够凶,那东海王就对我越是放心。我就越是安全。”

    山简面带苦涩的又饮了一杯酒,谁不想报效国家呐?可现在的局势是你若有这个报效的心,就会被视为权力的挑战者,那下场不会比洛阳城西北角金墉城里那几大王爷,强多少。

    “哎,空有一腔的志气,却只能装出一副终日醉酒的样子。季伦兄,我懂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呐?朝廷已经好几次征召我回洛阳了,最后都被大兄给压了下来。他这是怕我们这一支都折在洛阳城。”

    这匪剿灭的很快,一下就发现是藏在一个当地豪强宗家,王冲王机当机立断攻破宗家,在宗家的一处地穴里,抠出了郭劢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把宗家的话事人宗(x)带到了二人面前。

    “二位大人,冤枉啊,草民哪里知道他是那郭劢狗贼的亲戚郭舒大人,您可得替草民说句话啊,当年草民可是出钱又出力。”宗进来就一顿哭,先把自己摆在弱势的那一面。

    “哦?是吗?”王澄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那么在庄园里搜出的兵器铠甲怎么讲莫非宗老爷,想坐本官这个位置尝尝鲜”

    “刺史大人,那是之前讨伐郭劢的时候,草民打造的用来防备郭劢偷袭我堡的。而且才十几件,哪里能造反大人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

    王澄心想不扣大点能行吗?朝廷现在一两银子不发,各地豪绅更是瞒九报一的糊弄着,更过分的甚至自己组织一支“乱军”,什么都不干,专抢自家的粮食。

    这样一来,那些大户们就可以号称“遭了灾”,不但一两银子也不上缴,还要刺史府发些慰问金,这算盘让他们给打的,噼里啪啦。

    王澄作为刺史,就像个夹心饼干一样,被两头挤兑。好在王澄也不是面瓜。

    好啊?你不是说府上遭了匪灾吗?那么本官牧民保土,自然有责任维护地方秩序,大军直接开进去,直捣“匪穴”,把大户们藏起来的那些私货全翻了出来,不但补足了亏空,甚至还能多出来一些供奉给朝廷。

    今天这个剿匪也差不多,这个宗家一直就是个麻烦事,麻烦就麻烦在,他江陵、襄阳两头抱,处理不好了,会和山简造成不必要的摩擦。

    所以,王澄这不就来找山简了吗?同样的问题,山简也头疼,而且他的征南将军府,还只是节制军事,没有向地方上伸手拿钱的名头,朝廷呐,根本指望不上。

    他都不知道下个月的军饷从哪里出,幸好这时王澄来了,一来就拉着他和王冲王机定了剧本,演了这么一出忠君报国的戏码,最后话锋一转,就大军开进了宗家堡,更可喜的是,歪打正着还真就抓住一个郭劢的亲信,这下两人的军饷算是有了着落。

    旁边的郭舒却左右为难了,刺史王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委以全权,荆州的一切事务都是他说了算,但这个宗家当初确实是帮了不少的忙。

    看到郭舒为难,应詹马上来解围,“宗,你是认罪还是认罚?”

    开口就定下了调子,应詹虽然年轻,但已经兼了南平等三郡的事务,在荆州一带威望很高。

    “太守大人,认罪怎么说,认罚怎么讲”

    “这个认罪嘛,就是你和那个郭劢余党是一伙的,我军缴获的物资全是当年郭劢劫掠的赃物,认罚嘛,就是你其实不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被那个家伙给蒙蔽了,愿意出一点钱,助官军扫清余孽。”

    “能不能不认罪也不认罚,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那些东西都是庄家老实本分得来的,不是赃物啊。”

    “这样的话,我是帮不到你了。”

    “那还说什么,这点觉悟,拉下去打一顿就好了。”王澄挥挥手,让人把宗叉出去揍一顿。

    有白脸自然有红脸,一向扮演正面人物的郭舒咔嚓就站出来,义正辞严的说,“这都是刺史大人的醉话,你们怎么能当真哪?宗是好人,是荆襄地区有名的大善人,他怎么可能通匪。”

    “什么反了天了,郭稚行,我委你全权,你真就要做我的主不成,来人,给我按住,我必挖他的鼻,掏他的耳,我倒要看看,荆州到底听谁的。”王澄一声令下,应詹快速的将掏耳鼻的东西递了过去。

    王澄低声掩口说,“思远,下次注意啊,你这太快了,应该先是为稚行求情,然后百般推辞,最后才不得不拿出来,演戏嘛,重要的是体验,人家宗老爷出这么多的钱,你就给人家看这个”

    转回头来,王澄继续飙着演技,“那个葛什么来着,就你,给我把他按住了,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铁骨铮铮的汉子。”

    然后小声的对郭舒说道,“素质啊,把笑憋回去,宗老爷出了钱,你得表现出那种宁死不屈,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

    郭舒也低声的回道,“大人,它挠着痒,没法不笑。”

    然后大声的说,“大人,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你别说是挖鼻子掏耳朵,你就是把下官的鼻子削了,耳朵割了,下官也是那句话,宗老爷是好人。”

    郭舒甚至贴心的咬破嘴唇,含着口水把血色涂了满嘴,然后回头对瑟瑟发抖的宗说,“不要怕,宗老爷,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郭稚行今天就是死,也要捍卫这个理字。”

    “我……我认罚,认罚。那些都是赃物,小民不知情,不知情。求大人放小人一马。”

    宗心想,这个变态刺史,对自己亲信都这么狠,那自己要是再坚持,只怕今天没有命活着回去了。

    “嗯,押下去,写了罪状画押,就放宗老爷回去吧。”王澄一挥手,宗被王冲王机拖了下去。

    “稚行,快起来。”戏既然演完了,王澄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人,连忙就跪着的郭舒扶起来,还亲自为他拍打尘土,“思远,下次注意啊,要自然,不要太刻意。这是一项长远的事业。”

    “大人,下官有一个担忧,这种把戏还能玩多久,一旦泄露了出去,必然会引起这些大户们的反抗。”应詹不无担心的问道。

    “这个嘛,也好办,益州现在不是有个姓李的要建什么国吗?季伦兄正好还督着益州军事,让季伦兄写一纸命令,把这些大户的精壮子弟都集中起来入蜀平乱。”

    “季伦兄那首儿歌怎么唱来着”正事忙完了,两人又开启了扮演酒蒙子的戏码。

    “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茗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著白接篱。举鞭向葛强,何如并州儿。”山简也笑着端起杯子,“这最后两句,是我刚加上去的。”

    “罚,狠狠的罚,季伦兄,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我这些酒,可都是我的酒——江陵有平子,千里送美酒,美酒不知醉,唯逢识香人。”

    “好,葛强,别傻站着了,招呼人啊,各位有酒无官,大家一起喝啊?”山简踹了身边的葛强一脚。

    葛强也早就按捺不住,赶紧就入了酒宴,招呼王刺史的那几位贵客。

    不知又喝了多少,“季伦兄,今天这个太阳怎么是方的是不是你把太阳的边剪下来揣进兜里了”王澄醉眼迷离的看向山简。

    “啊?什么方,方谁别方我就行。我可是个可怜孩子,家父遍举天下名士,有当世伯乐之盛名,但我都二十多岁,他都不知道我的才华。”

    “季伦兄醉了,每次季伦兄饮醉,就开始抱怨巨源公。这是惯例。”

    这时处理完宗家事务的王机王冲了回来,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二位大人,朝廷派刘暾(tun)、宋抽去阻挡刘聪,也败了。”

    “意料之中的,这个东海王啊,派出去的都是最信任的人,而要想让他信任,就得足够的蠢。不用说处仲和士稚的建议,是不是又被驳回了?”山简眉头一抬,问了一句又醉了过去。

    “征南所料不差,太尉保举中书监王敦护军贾胤领兵,被东海王拒绝了。”

    “贾胤也还在洛阳那洛阳之危,就不用太担心了。来喝酒。”王澄也醒了片刻,又抱着酒瓶子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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