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辉被飞云遮住,天空便只剩下浓墨漆黑。
这一夜便更显幽深。
羲和城百姓大多都在胆战心惊中沉睡,街上只剩下城主府刑房捕快在来回巡视,还有一些宗门、散修暗中窥伺。
对这些宵小之辈有着强大震慑力的城防军却突然间消失无踪。
一名年轻捕快发现,今天前辈巡逻抓捕时有些心不在焉,总会不时看向未央宫顶端。
忽然,一盏艳丽硕大的天灯从未央宫袅袅升起。
年轻捕快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刀锋出鞘,眼角余光中闪过一片雪白。紧接着天地颠倒,意识便陷入了混沌。
正是年长捕快突然出刀了结了年轻同僚。
男子轻轻叹息,将一条黄布绑在右臂,低声道,“各为其主,不要怪我。”
城中各处爆发出响亮的打斗声,呼喊声,却是刑房捕快在自相残杀。
有心算无心。绑着黄布的捕快迅速占据上风,杀掉数百名同僚后,剩下的竟然全部都是幕僚戚念的人!
待黄巾捕快重新集结后,他们又迅速分成上百组,陆续向着城中四面八方扩散。
一组捕快走入狭窄巷子,翻开堆积的柴堆,掏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物事,撕开牛皮纸一角,赫然是火药和硝石!
领头捕快用火石点燃后,便迅速退出巷子。
一组捕快潜入废弃院子,杂草丛生的院子深处同样放着用牛皮纸包。
一组捕快则来到客栈排污沟渠,骂骂咧咧地从泔水中掏出牛皮纸包后,迅速点燃离开。
轰隆一声,一道爆炸声在巷子内响起,两边院墙应声而塌,接着便看到火光冲天而起。
第一道爆炸声像是拉开了今夜乱局的序幕,片刻后城内各处都发生了爆炸,一束束火光宛如节日里的焰火,次第绽开。
暗中窥伺的宗门势力目瞪口呆,有人叹道,“老子还以为羲和城乱上一时,咱们趁机喝汤,没想到这羲和的天都要塌了!”
“废话,咱们州的各大宗门都蠢蠢欲动,完全不顾唐军铁骑,这说明啥?”
“说明啥?”
“说明唐军就像这些刑房捕快一般,自顾不暇啊。”
“那咱们来干啥呢?”
“根据几大宗门流出来的小道消息,大齐国库重见天日,咱们或许能够趁乱分一杯羹,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大齐国库在哪?”
“不知道。”
……
云岚山腰的弥渡村,村民早早歇息,一栋废弃老屋里,林栋一行围坐在篝火旁,除了三两青锋营军士窃窃私语,便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金甲军士蒋中校独坐一旁,闭目养神。
直到林栋在一旁坐下,蒋中校才睁开眼睛,前者抛出一根华脂,二人用篝火点燃,兀自吸了起来。
“听闻羲和城出了乱子。”林栋低声道。
“意料之中。”蒋中校丢掉烟蒂,跃上低矮院墙,俯瞰夜幕下的羲和城,竟能看到隐约火光。
几乎同一时间,村子里一户人家点燃烛火,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着甲!”蒋中校沉声道。随即就有两名夜玄境军士,扛来两个精铁盒,并从里面搬出金晶甲组件,娴熟地为其披甲。
转眼间,金甲披戴完毕,眼部晶片亮起猩红光芒。
那栋燃起烛火的屋门打开,走出一位身穿黑色练功服的老者,和一位衣着暴露、宛若勾栏歌妓的艳丽女子。
“堂堂二品宗门秋叶原,也会趁火打劫,不怕我军秋后算账?”蒋中校沉闷的声音从金甲内传出。
在唐国,由吏部山河司对非官方的宗门、家族、商行等势力进行评级,共分五个品级,以一品为最、五品为末。品级不同,将直接影响势力的弟子数量、资源配给以及势力范围。
在唐国境内,除了玉京四大豪阀和锦绣商行为顶端一品,其他州内的顶尖势力最高不过二品,且数量极少。而秋叶原则是清河州首屈一指的宗门势力,只因该势力封地为一处平原,上面种满了枫树,没到兰秋之月,枫叶红透,整座平原便似烈火燎原蔚为壮观,秋叶原也因此得名。
“垂死之人,只要有一线生机,纵使知道是毒药,也会甘之如饴。”贵为宗门长老的妩媚女子笑吟吟道。
毕竟身在他州,秋叶原冒着灭顶之灾无故插手,里面必然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缘由。蒋中校沉默不语,金晶甲内里的驱动符咒悉数亮起,灵压将脚边的碎石杂草掀起。
“星垂州的军人真是不解风情,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呢。”女子哀怨道。
“以一敌二,就算有金晶甲,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练功服老者淡淡道,全然未将林栋等人放在眼里。
“试试便知。”中校突然冲着林栋等人大吼,“掠阵!”
随行军士早就严阵以待,迅速扣动弓弩机括,二三十点暗夜寒星飞向二人。
蒋中校脚下踩出一道大坑,整个人撞碎黄土院墙,朝着二人笔直飞去。
修为略高的林奇、林栋两兄弟也紧随其后。有灵器傍身,就算不能击杀归真境,但能周旋一二!
……
在清河州的二品势力之中,若论势力庞大、实力超群,以羲和城外三百里的梵净山为最。
自唐国鼎定东土,梵净山始终稳居二品之列,门下弟子众多,手中握有两条极品灵矿,尤其是宗主和首席供奉均为天灵强者。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梵净山宗规严明,门下弟子修炼参照州军训练模式,宗门整体战力极强。就算是同为二品的秋叶原,与之相比也有不小差距。
清河大将军刘昭也对梵净山另眼相看,平常会晤愿意以礼相待。
深夜里的梵净山格外静谧,山巅议事大殿灯火通明,殿前广场上千弟子列阵而立,若不是身穿制式衣袍,佩戴统一长刀,外人怕是以为唐国士兵已经攻占梵净山。
大殿内,两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并排而坐,正是梵净山宗主董瑞安和首席供奉高永元。
殿下有十名供奉恭敬伫立,皆神色紧绷。
两天灵,十归真。梵净山巅峰战力齐聚于此。
“那位大齐太子真的可信?”高永元密音传声问道。
“你我行将就木,若不铤而走险,不出十年,梵净山就会跌落尘埃,任人欺辱。”董瑞安回道。
高永元点点头。
就在二人准备起身时,董瑞安猛然抬头望向殿门处。
一道宏大声音倏然响起。
“为了一己私欲,便投敌叛国,宗门弟子性命和两张老脸都不要了,你们两个老家伙是真的狗啊。”
话音未落,一道星辉便在殿前凝聚,随后大殿上刮起一阵微风,又显现一道身影。
赫然是星垂、琅琊两州大将军,司徒星辰、许阳!
梵净山众人脸色大变。
董瑞安倒是先冷静了下来,“我梵净山创立之初,唐国还只是个偏居沧海一隅的弹丸小国,何来投敌叛国一说?”
司徒星辰神色一滞,觉得董瑞安说的倒也在理,赶紧附耳道,“打嘴仗果然不是老子的强项,你上你上。”
许阳翻了个白眼道,“他说的有理,我无话可说。”
司徒星辰挠了挠后脑勺,“还是用拳头说话吧。”
语罢,淡蓝色的灵压便冲天而起,梵净山正上方的星辰骤然大放光辉,凝聚成一道百丈方圆的巨大手掌,夹带着风雷之势从穹顶坠落!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烟尘四起,宏伟大殿被压成一道废墟。董瑞安和高永元二人出现在百丈之外,十名执事中有两人当场重伤,剩余八人狼狈而逃。
皓月当空,却被浮尘遮住光辉。
广场前的千余弟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反应不慢,快速结阵,抽刀以待。
司徒星辰赞道,“老不死的人品不咋地,宗门里的徒子徒孙倒是不错。
董瑞安脸色阴沉,知道司徒星辰这个莽夫出面,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当下手中结印,金色灵压喷涌而出,迅速在身后汇聚成一道吟唱梵音的高大法相。
董瑞安双掌击出,身后法相也是同样姿势,欲将身前渺若蚊蝇的两个大将军压成齑粉!
许阳身形微动就要出手,却被司徒星辰拦住,“别插手,自从当了大将军,老子就没有打过像样的架,今日好好伺候他们两个老家伙,你只管掠阵。”
“宁帅密令咱俩今夜拔除三个反叛势力,别耽误正事。”许阳皱眉道。
兄弟俩历经大小战役上百场,司徒星辰多会单骑陷阵、一往无前,许阳则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两人性格即可从行军打仗风格中看出一二。
司徒星辰神色一滞,轻叹一声,匆忙一架,毫无乐趣。于是乎,他周身百余穴道同时亮起刺目冷光,纵使厚挺军服也不遮掩一二。
司徒星辰踏着废墟,大步向前。冷光沿着经脉游走,构成一副星图!
纳星诀!纳星辰之力,以壮己身!
司徒星辰灵压节节攀升,宛若一点星光刺进董瑞安的梵天法相!
又好似一粒蚍蜉撞入大树!
咔嚓,咔嚓。梵净山上响起瓷器碎裂声音。高耸入云的梵天法相竟不敌司徒星辰一撞之力,湮灭成漫天破碎金光,还未飘远就已被黑夜吞没。
清河州百年老牌天灵强者董瑞安喷出一口鲜血,跌落密林之中。
军服鼓胀的司徒星辰站在高永元身侧,哂笑道,“还敢号称清河州巅峰强者,你们这纸糊的天灵境也不够打啊。”
实力与董瑞安在伯仲之间的高永元,轻轻吞咽口水,冬日冷夜里竟浮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董瑞安跑了。”许阳皱眉感应,灵觉里再无董瑞安的灵压波动。
“老狐狸,竟然还修行了高阶隐匿之法。”司徒星辰嘀咕道。
任务完成的不漂亮,虽不至于被宁帅摘掉大将军的军衔,但被踹上两脚是免不了的了。
转过头,司徒星辰望着如临大敌的高永元,道,“老子现在心情不太好,是战是降给个痛快话。”
一边说着,司徒星辰身上露出冷光的穴道逐渐增加,星图开始向身后蔓延。
同为天灵境,高永元竟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就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
自知不敌,高永元自觉散去灵压,束手就擒。
“戴上。”许阳丢出两副镣铐。
待高永元将两副镣铐戴上后,精铁镣铐上亮起几串诡秘符文,接着有几根银针弹出,分别刺入手腕脚腕。
然后符文\\u0027融化成一根根丝线,沿着高永元四肢攀爬,最终纠结一处。
高永元稍微催动灵力,灵力就会不受驱使的流入银针之中,继而催动丝线不断收紧,只是一瞬间就在高永元坚逾钢铁的皮肤上留下细密血痕。
高永元大骇,立即散去灵力。
“没用的,【缚灵】镣铐是国师亲自炼制,整个大唐就只有三十余副,输入灵力越多,这镣铐就收的越紧,直到将你切割成块,老子都不敢轻易尝试,你这种菜鸡天灵只管试。”司徒星辰拎过高永元朝着远处一丢。
“走了走了,赶下一场。”司徒星辰意犹未尽道。
就在高永元纳闷两人为何离去留下自己时,原本四处逃窜的两名执事去而复返,押着高永元离开。
天灵强者在灵世已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唐国境内,唯有玉京设有专门关押天灵境灵士的密牢。
高永元心头苦涩,他们的暗中谋划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梵净山早已被唐军插入暗谍,一举一动都在掌握。
这一夜秋叶原、梵净山和青玉剑宗的主事人和巅峰战力被司徒星辰、许阳以雷霆之势废掉。
青玉剑宗宗主临死之前曾问道,他们三宗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策应后手,却要两州大将军亲至,那作为风暴眼的羲和之城又该由谁来收拾残局?
司徒星辰笑道,“你猜?”
……
羲和城,清河军秘密据点的阁楼里,只剩下百里玄夜、南宫君辉和暗谍戚念。
阁楼低矮,看不见冲天而起的火光,却能听见爆炸声和呼喊声不绝于耳。
“象棋中有兑子一说,你用刑房捕快和山野灵修兑掉暗中渗透进来星垂琅琊谍子,用归顺于你的清河军兑掉向羲和城进发的数个军团。”恢复气度的南宫君辉侃侃而谈,“黔驴技穷的大齐太子,如何与云渊交易?”
“听说唐朝吏部山河司即将组织宗门评比?”百里玄夜负手而立,凭栏而望,仿佛能透过四周高耸建筑看到满城此起彼伏的焰火。
南宫君辉一惊,转念一想对州内百余个入了五品以上宗门的评定策略就是出自戚念之手,这位亡国太子必然知晓结果,甚至操纵了评定结果。
“如果梵净山、秋叶原和青玉剑宗知道即将沦为三品,他们会如何?”百里玄夜不等南宫府主回答,继续道,“在中廷,各个国家都依附在三教之下,我答应办成此事后,便将他们召入赤霞教,享受充足的丹药、灵诀及灵器,他们会如何?”
“可是三宗宗主习惯了\\u0027占山为王\\u0027,要他们去依附他人,恐怕他们不会同意。”南宫君辉摇头。
“若是许以能够突破灵阶的灵诀、延长寿命的丹药呢?”百里玄夜反问。
南宫君辉悚然,这三宗四位天灵修士都是活过漫长岁月的天灵强者,但都已是垂垂暮年,再无法突破只会命归黄泉。而中廷天材地宝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以此为诱,这几位宗主或许真的会沦陷。
南宫君辉在心中默数,三个二品宗门,四个天灵强者,二十一个归真境执事供奉,四千余名宗门弟子。
这股势力若论修为,完全碾压刘长卿的云岚军,是能够左右胜负的关键手。
“我有一事不明。”南宫君辉忽然问道。
“说说看。”百里玄夜微笑道,似是对南宫君辉有着极大的耐心。
“你明面上是赤霞教大长老,但大齐太子的身份唐国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为何赤霞教掌教会让你担任大长老,并在教中执掌大权?”
“我们这种人,如何处事谋断,不过为一个利字,中廷三座大山,赤霞教排名末位,不想被太一、天门蚕食,接纳大齐残部是唯一出路。”百里玄夜毫无顾忌道,“时日一长,倒也相处融洽,纠葛也就越来越深。”
“据传南疆云渊攻打赤霞山门,为何你还会与他们在羲和城交易?”南宫君辉继续问道。
百里玄夜掏出信符,轻轻摩挲,随后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这是第二个问题,“中廷再好,终是他乡。说来讽刺,在中廷经过两百年的休养生息,大齐旧部和后辈竟然逐渐忘却家国之仇。不少人向本宫谏言,在中廷重立大齐,不再与唐国争雄。”
百里玄夜笑了笑,“所以我便暗中联络南疆云渊那群疯子,把大齐旧人的避风港毁掉。至于那些谏言之人,一律处死。”
百里玄夜语气平静、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冷酷如冰。在他的眼里,这些忘掉血海深仇的旧人,比唐军铁骑还要可恨!
火光与哀嚎在城中渐渐蔓延成片。
南宫君辉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们到底要在羲和城交易什么?”
百里玄夜又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示意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渊帝有大气魄,保留羲和城,让我日日如鲠在喉,这次我重回羲和,就是为了拔掉这根刺!”
毁掉羲和城!南宫君辉心头狂震,再看一眼这位风华无双的大齐太子,绝代容颜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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