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只怪乡上,是现在的大气候是这样,乡上领导也不得不这样,是吧。不过呢,我们在执行的时候还是可以变通变通的。”山椿说。
“变通,怎么变?”李天九问。
“等会儿到了黄莲村,我让你看看他们的沧溪梨果园。”山椿笑得很得意。
“死人了,死人了。”二人刚进入黄莲村,就听到有人喊,并看到一些人往山那边跑。
“谁死了?”李天九问。
“王村长他婆娘死了。”有人回答。
“不会吧,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山椿前次来村上时还看见王村长家属身体好好的。
“吃耗子药死的。”那人又说。
“吃耗子药?好端端的吃啥耗子药呢。”李天九问。
“这就不晓得了。”那人说。
王村长的老婆确实是死了,自己吞下了几包毒老的毒药。山椿和李天九赶到王村长家时,人都停放在门板上了,王村长一家人哭得很是伤心,周围的邻居来帮忙的,看热闹的,大家忙得一团糟。九支书和陈天安一帮村干部也陆续到来。
“李书记,章所长,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九支书和陈天安看见李天九二人,急忙打招呼。
“我们是过来有事儿,碰上的。”李天九说。
“是说嘛,这消息也没会传得这么快嘛。”九支书说。
“这是咋过回事儿?”山椿问。
“我也才来,天安要清楚点,你来说,我去安排一下那些帮忙的,也劝一下老王家的人。”九支书安排陈天安。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是王村长今早起来就上山坡上理苕藤去了,回家来吃早饭,发现没人煮饭,结果她老婆死在了床上,看到床边有耗子药盒子,看样子是她自己吃了耗子药,死了。”陈天安说。
“哦,按理说她不应该呀,一家人好好的。”山椿疑惑。
“这个就不晓得了。”陈天安说。
“你去帮到起把事情安排好,然后把王村长叫过来。”李天九说。
“老王,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伤心,呕坏了身体不好。”李天九见王村长来到,便安慰道。
“唉,没想到她走了这条路哦。”王村长眼泪直流。
“事情都这样了,现在呢,是要处理好。一个是你岳父家人来没有,他们对这事的态度怎样。因为是不正常死亡,娘家人如果有异议,要说法,就得报派出所处理。不然,以后扯皮很麻烦。二个呢人家为你养儿育女,辛苦了一辈子,还是要风光厚葬才是。”李天九说。
“这个自然是。岳父那边已派人送信去了,等他们来了再说。女娃子昨天才回清流去,也派了人去送信了。”王村长说。
“那你就忙你的事,我们和九支书几个去看看果树园。”李天九说。
在竹叶沟的两面大坡上,山椿当初给村上建议集中成片,专人种专人管的沧溪梨园已经初具规模,站在山头上看过去,嫩绿一片,在微风的吹拂下唼唼声不绝,近看果树树干粗壮,修枝科学整齐。
“这才象种果树的嘛。”李天九说。
“不会批评我们吧,书记。”九支书笑着问。
“批评你们干吗?”李天九说。
“当初听了山椿的建议,没按乡上的安排办,怕乡上批评我们,一直是按各家各户栽种上报的。”九支书说。
“还好,乡上花那么多钱引进的沧溪梨,在这里还看得到点影子。不错,该表扬。”李天九坐在山上的大石包上,看着这片果园不想走了。
“表扬就算了,不批评就行。”九支书说。
“表扬是要表扬的,这么好的果园难得。你们偷改乡上的安排,也是山椿这个驻村干部的主意,要批评,就批他。这娃就是鬼点子太多。”李天九笑着说。
“这个批评我认了。不过呢,还得请李书记帮黄莲村一个忙,不然我这个改变乡政府安排的事儿就不是批评批评了,应该是要背处分了。”山椿说。
“什么意思?”李天九问。
“就是吧,这果树明年就大量挂果了,这黄莲村山高路陡,离乡政府又那么远,以后这果果怎么运出去啊,这到了下果子的季节,天又热,放久了要变味,还要烂,如果因为卖不出去果果,让老百姓遭受损失,老百姓又要骂娘了,问题闹大了,不是得处理我这个改变乡上安排的人了吗?”山椿说。
“那你说咋办?”李天九问。
“给我们村修条机耕路吧。”九支书也是一点就透,听山椿的话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章书记这些年一直都在提修路的事,可乡上领导不答白,整不成。”陈天安还是习惯的叫山椿书记。
“路确实该修,要乡上怎么帮?”李天九问。
“一是协调好机耕道经过的几个村子,一齐动手修,各自的地界各自负责;二是给修路一些资金补
助;三是协调一下县里,购买一些炸药;四是由乡上请县里的有关部门对机耕路的线路进行规划。”山椿说。
“你今天叫我来黄莲村是有预谋的吧?”李天九笑着问。
“我是请李书记来看果园的,话说到这里就把修路的事儿给书记做个汇报。”山椿嘿嘿地笑。
“天九书记不驻我们村,平时很难得到我们这最远的村来的,来了就是我们的荣光。”陈天安也来拍了一下马屁。
“这马屁拍的水平不高哈。”李天九笑着说。
“有天九书记在党委会上一提,是有份量的,我们这事有望。”九支书说。
“呵呵,我说了我要提这事儿了吗?”李天九带头往回走。
“直接走我家,在我家吃饭。”九支书说。
“不去老王家了?”李天九问。
“吃过饭再去,那里人多,搞不好。”九支书说。
“那叶家良如何了?”回去的路上山椿问。
“这几年还可以,寄了些钱回来,家里的房子也重新修了一下。”陈天安说。
“要不是你支持他,鼓励他,这娃猫在这竹叶沟下,只有单身一辈子。”九支书说。
“那年你说要鼓励年轻人出去挣钱,要给出去的年轻人解决后顾之忧,我们按你说的办了,现在出去的人很多,也挣了些钱回来,不然,我们这穷村不知怎么办了。”九支书对当年山椿的谋划是从心底里佩服的。
“都是你们村里做得好,这些人走出去是好事。”山椿说。
“那个叶家良出去挣了钱,主动带信说不要贫困救济了。就是这娃没文化,写不起信,这些年也没回来过。”陈天安说。
吃过饭,几人又到王村长家去,王村长的岳父一家已来了,见自己的女儿是自己吃药死的,也相信王村长的为人,不怀疑是有人害死的,就商量后事的办理。
“表嫂,你也来了?”山椿看见曾建英,就悄悄的招手,把她叫到一边没人的地方。
“我家孃孃死了,当然得来。”曾建英说。
“她到底是为啥呢,就这么走了绝路?”山椿问。
“唉,肯定是为廷梅的事嘛。”曾建英叹息一声。
“廷梅的事?”山椿一惊。
“以前吧,廷梅不想嫁这城里的残疾人,孃孃和王姑爷呢,非要让她进城,吃国家粮。廷梅不同意,说是要和那个张竹耍朋友。我孃孃也是太想让廷梅跳出这农村吧,就以吃耗儿药毒死自己相逼,这下到好,果真吃了耗儿药了。”曾建英说。
“这廷梅不是嫁城里人了,遂了他们的心愿,怎么还会吃了耗儿药呢?”山椿有些不解了。
“就是吧,廷梅嫁了以后,城市户口到现在都解决不了,国家粮也没吃成,家里她的那份口粮地也被抽走了。城里那女婿吧,人也不坏,就是搞点修锁配钥匙挣不到多少钱,生活都成困难。廷梅在城里也过不惯,再说生了三个娃了,在城里计划生育也追得凶,所以生了娃娃就一直住在娘屋里。”曾建英说。
“三个娃了?生那么多干吗,现在只准生一个。”山椿前次听王村长说的是两个娃。
“重男轻女吧,城里那家人也是想生儿,姑爷他们家也是想廷梅生儿,前面三个都是生的女子,看样子是要生老四了。”曾建英说。
“哦,生了就生了吧,那你孃孃怎么?”山椿还是没明白。
“这娘家住久了,难免哥哥嫂嫂就有嫌话说嘛。你想嘛,在这农村里,家家就那点地,就挣那点钱,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再加上廷梅娘母四个长年累月的吃住在娘家,城里的女婿时不时的也要来住几天,光来吃,没钱拿来,也做不了乡下的活儿。哥哥嫂嫂就越来越不高兴,有时就话语难听了。孃孃出面给廷梅撑起,矛盾就出来了。不撑起呢,廷梅到现在这个地步又是当初他们老俩口硬逼出来的。这下里外不是人,左右为难。开先呢,还望到起廷梅解决城市户口,还有个希望 。久而久之,看不到希望,娃娃几个也没上户口,你说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会急出毛病的吧。”曾建英说着流下泪来。
“唉,这跳农门咋就这么难呢?人就非得跳出这农门吗?”山椿说。
“前次吧,你和张竹来了我家,我一看张竹那小伙子很不错的,难怪廷梅当初一心想要嫁给他。这天我孃孃过生,我上来,就说起了张竹,廷梅哭一场,我孃孃也哭,她后悔了。我表嫂吧,也是心里有气,就说只有农民的命,却硬要跳农门。更是惹得廷梅伤心了好几天,埋汰我孃孃和姑爷。我孃孃也和表嫂骂了几天架,可能是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才来了个一了百了吧。”曾建英说。
“那廷梅回来,你得好好劝劝,心结不排解开,不好办。”山椿想到王廷梅回来,见妈妈妈死了,搞不好又要出事。
“我就是在想,廷梅回来气一上来,怕她做出傻事来,我还得在这里等到她,让她安定了才走。”曾建英说。
“哦,这样好。你给廷梅说,把她和她老公、娃娃的名字,出生日期,住址带一个给我。”山椿说。
“你拿来干嘛?”曾建英问。
“先带来吧,以后再说。哦,还有,俸师傅请过来没有?”山椿问。
“去请了,他答应过来,就是得过几天才能到。”曾建英说。
“那到了你给我说一声,我好请县上的人来看酒坊的地势,搞个规划。”山椿说。
“戴诗燕打电话来找你,叫你回个电话给她。”回到乡政府,刘姐说。
“哦,好的。”山椿去办公室摇电话。
“喂,大姐,你找我吗?”
“就是,说你下村去了。”
“去了黄莲村,很远,才回来。”
“哦,那个入股的事,我钱准备好了,你好久来拿。”
“好的,我下次去清流的时候来拿。”
“还有就是,张竹那事没办成。”
“没办成是什么意思?大姐。”
“你大哥喊我给你说一下,其他都没问题,那张竹也很优秀,只是他是农村户口。政法委那边只进有城市户口的。”
“啊,还有这规定?”
“有啊,前次你不也卡在这上面了吗?”
“我那次是上面直管部门,这个可是县上的行政部门哈,县长大哥还搁不平?”
“现在很多重要部门都这样,规定了只进城市户口的人。”
“这农村人真不是人。”
“唉,没得法,前次他怎么没买一个商品户口?”
“他家和我家一样,没钱,那可是五万斤大米啊。”
“唉,给他说说,也不怕,以后有机会再说。”
“嗯,好的。谢谢大姐。”
接完电话,山椿心里很不是兹味,和前次自己因为户口卡下来没能进税务局一样,这次虽然是张竹,但山椿心底里泛起了一种绝望和悲伤的情绪,很强烈。
“张所长,又破了大案,可以的哈。”山椿来到派出所。
说是派出所,其实就是乡政府滕了三间房,一间做了办公室,两间做了两个民警的寝室。
“终于把那伙偷、抢货车的贼娃儿捉住了,跑了几天,审了几天,上午才把人送清流关起来了。”张竹说。
“张所长威武。”山椿说。
“你就扯淡吧。”张竹嘿嘿的笑着。
“有个不好的消息,我说出来平复一下你那破了大案的喜悦吧。”山椿说。
“你不用说了,我已知道了。”张竹说。
“知道了,不会吧。”山椿说。
“我去不了政法委了吧。”张竹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山椿没明白。
“刘姐叫你回电话,说是戴大姐找你,你又说有个不好的消息,嗯?”张竹笑笑。
“不愧是当公安的,思路清楚。那更得坚强,千万别哭。”山椿调节着气氛。
“哪儿的问题?”张竹轻声问。
“身份。”山椿说。
“户口?”张竹惊呼。
“是的,谁叫我们是农民呢。走吧,我陪你到后头山头上去问沧茫大地,是谁让我们是农民的。”山椿自己流下泪来。
爬上后山,在夜幕的包围中,山椿和张竹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山风习习,到也惬意。
“我们跳得出农门吗?”良久,山椿问。
“不知道。”张竹说。
“农村人真的就得低人一等吗?”山椿有些心酸。
“事实如此。”张竹平静低声。
“我们为了一个城市户口真的要付出自己的身体,真的要埋葬自己的爱情,真的要付出五百多年的劳动,真的要付出五万斤大米?”山椿想到了山君姐用自己的身体作赌注,想起了王廷梅埋葬掉的爱情,想起了王廷梅妈妈的死,想起了一个商品粮户口要一万五千块钱,那一万五千块钱可是时下五万斤议价大米,是十年前一个农村壮劳力五百一十三年的劳动力价值,心里堵得慌。
“事实还是如此。”张竹看着天空中的星星,眼中闪着泪光。
“我们怎么办?”山椿问。
“不知道。”张竹沉沉地说。
“农村人就这么纠结着这跳农门,就这么纠结着成为城市人,就这么痛苦着?”山椿问。
“唉,还是前次你说的,这些纠结、痛苦,只是我们这些想着跳农门的农村人的纠结和痛苦,而不是所有农村人的痛苦。”张竹说。
“那为什么我们要想跳出农门?要承受这些纠结和痛苦?我们是那清醒的人吗?这是清醒人的痛苦吗?”山椿问。
“应该这样说吧,是你在质疑这户口的二元化管理体制,所以你才痛苦。”张竹说。
“哦,去他妈的城市户
口,老子不想了,可不可以?”山椿站起来,大声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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