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吴母将单芳菲打发走之后,她开口说话了:“新银,你来这个家也有小十年了吧?想想就和昨天的事似的。”
“是啊,有十年了。”白新银望着吴母那布满了皱纹的脸说。
“十年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你和美玉俩的年龄也不小了。”吴母感叹道。
白新银不动声色地听着吴母的话,他在心里揣摩着她说话的用意,他的目光不停地在吴美玉和吴母之间游移着。
“单庆有一年多没和家里联系了吧?总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吴母继续说,“他现在让美玉上城里给他带孩子,奶奶给儿子带孩子,这是没说的,可非让离婚,这个不大妥当!”
白新银看了吴母一眼,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非不给带呢?再这样僵下去,这个死结就难解了。单庆人家最难的时候,你当老的有能力帮,都不去帮他,他和她媳妇估计得记恨上,等你老了,没有用了,还指望人家会孝敬你?”吴母说着摇了摇头。
“妈,你想说什么?你云里雾里的说一堆,我听不明白。”吴美玉在一旁听了半天,急躁地说。
吴母向吴美玉投去无奈的目光,说:“你说我想说什么?我想说,你给不给带孩子都够呛。”
“单庆现在这个样儿,也不能全怪他啊!这孩子,我是从小看到大,他原来也是个孝顺孩子,谁知道现在变了!”吴父说。
也许吴父只是随口一说,但在白新银听来,他和吴母说的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当白新银听到吴父说不能全怪单庆时,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白新银心里清楚,吴父不当家,他说的话其实就是吴母的意思。白新银担心,吴美玉没有什么主心骨,她大都是听吴母的,只要吴母发话,吴美玉必然会言听计从。
“单庆上学上得都较真了,什么事儿都要分个对与错,清官都难断家务事,这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只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就行了!”吴母说。
听到吴母说这话,白新银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新银啊,你也知道,美玉不想离婚,可单庆是她儿子,她也不能不管不顾,真那样做,村里人也会说难听话。”吴母缓缓地说。
白新银点了点头,他耐心地听着,他想知道吴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爸,咱俩昨天是怎么说的来着?”吴母问吴父。
“你怎么都忘了?说来也容易,他们对外面就说离过婚了,美玉去给单庆带几年孩子,到时候孩子也大了,用不着美玉带了,时间一长,新银欠债的事情也淡了,美玉再劝劝单庆,兴许单庆也不那么犟了,到时候你们再在一起过你们的。”吴父说,他实在听不惯吴母慢悠悠地说话,吴母一问他,他干脆把昨晚吴母和他商量的话都说了出来。
“你爸说的对!就是这个意思。”吴母赞同道。这一次,吴母没有反驳吴父。
“这样能行吗?”吴美玉问,她心里对这个主意一点谱儿都没有。
白新银也在打起了鼓,他说:“刚才芳菲说了,单庆要见到离婚证。”
“就是一道手续的事儿,以后想复婚还能复。”吴母说,“你们俩自己看吧?行不行的,还得你们自己拿主意。”
吴母话音刚落,吴美玉先开了口,她担忧道:“也只能这样了,就是我们离婚的事不能张扬出去,别让其他人知道了看笑话。”
“你的意见呢?”吴母问白新银。
白新银没立刻回答,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他想了一会,突然,他斩钉截铁地说:“行,我同意离,家里的东西我一点不要,外面欠的债我来还。我保证,等美玉带几年孩子回来,我把所有的债还清,让她过舒心日子。”
白新银的话一出,吴美玉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吴母和吴父交换了一下眼神。
还没等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白新银起身去了卧室,他拿来了户口本和结婚证,对吴美玉说:“美玉,东西都在这了,走吧!现在就去办离婚!”
“新银,你坐下吧!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有话要说。”吴母摆摆手示意白新银坐下,继续说,“新银,你也是明理的人。单庆让美玉离婚带孩子,美玉不离婚,不给带,外人会说她不管儿子,没尽到当奶奶的责任。要是他媳妇自己提出不让美玉带,对美玉不好,她在那待不下去,这就怪不到她了。”
“妈,你说这话这是什么意思?”吴美玉迷惑不解地说。
“你见过有相处好的婆媳吗?”吴母看着吴美玉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妈,你是说让他们主动提出来不让我给带?”吴美玉似懂非懂地说。
“你说呢?你为了给他们带孩子,连婚都离了。”吴母微笑着说,“要让理儿站在你这边。”
吴母的话让吴美玉有些担心,她给单庆带孩子,到时候就得和赵子姗住在一起。吴美玉之前对赵子姗说过那么多过分的话,赵子姗会不会趁机报复虐待她?吴美玉开始想象赵子姗拿绳子把她捆在椅子上打,单庆在旁边不闻不问冷眼旁观的情形。
“他们要是揍我怎么办?”吴美玉心里开始打退堂鼓,她说。
“你没长腿啊?不知道跑吗?”吴父说。
“对,你不能跑吗?跑出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白新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说。
“打你倒不至于吧?”吴母说。
“那他们要是故意不给我饭吃,故意虐待我呢?”吴美玉问。
“那不正好嘛?他们要真是那样对你,你不走,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就是别人问起来,也不能说你不给带孩子,是他们虐待你,有错在先。”吴母说。
白新银听了吴母说那么多话,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了,吴母的设计可谓天衣无缝,两方都不得罪,高,实在是高。
“姜还是老的辣啊!美玉,大娘说得对,你就去给他们带孩子,我看也熬不了多久,你还得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在一起过。”白新银说。
“新银,这离了婚以后,美玉给单庆带孩子,也不能再打工赚钱了,你干保安挣不了几个钱钱,欠的那些债你打算怎么办?”吴母问白新银。
“债慢慢还呗!我一个人怎么不行?在哪里都一样。”白新银说。
“我和香玉说了你们这个事,她说大奎有个熟人开厂子,正好缺人手,工资按高了给你开,那边还给宿舍。要不,你去那里干?”吴母说。
白新银想了想,他现在打工的地方没有宿舍,他和吴美玉离婚后,这个家也回不来了,有个宿舍住正好有个落脚之处,他说:“也行,反正欠的那点钱我慢慢还就是。”
这时,单芳菲从门外向屋里走来,几个人见状都不再说话。
单芳菲把擦汗的小毛巾递给吴母,吴母接了过来。
吴母对吴美玉说:“美玉,你刚才说说什么来着?要和新银离婚?”
“啊?”吴美玉愣了一下,马上会意道,“对,对。”
“离就离吧!我什么都不要,欠的债也都是我自己来还。”白新银补充道。
单芳菲见到这一幕,心里有些诧异,她才走这么一会儿,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芳菲,你妈就你一个闺女,以后你什么事儿都得多替你妈考虑考虑。”吴母嘱咐道。
“姥姥,那是肯定的。”单芳菲说着看了一眼吴美玉,只见她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叔来了这么多年,他和你妈一起把你们苦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忘了你叔的恩情。”吴母说。
单芳菲听了,转脸看了看白新银,只见他低着头,红着眼圈,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样。
单芳菲答应道:“我知道。”
中午,吴家父母和单芳菲吃过午饭离开后了,只有吴美玉和白新银两个人在家。
吴美玉担忧地对白新银说:“新银,一想到要去给单庆带孩子,我怎么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你怕什么?他们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白新银不以为然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给带吧,我心里不踏实,这要去给带吧,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吴美玉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白新银说,“他们两口子也真是够毒的,非要我们离婚,离就离,谁怕谁?我倒要看看,谁笑到最后。”
吴美玉望着白新银,心里有些畏惧,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同意离婚,我以为……”
“唉,谁让我们是当老的呢?总不能看着孩子为难。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看你难为的,我看了都心焦。”白新银叹息道。
白新银的话瞬间让吴美玉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望着白新银,满怀感激。
今天吴母的一席话,倒是甚合白新银的意。白新银深知,如果吴美玉不给单庆带孩子,单庆会继续不再和家里联系,这样的僵局持续下去,他回来的意义何在?难道真的冲吴美玉这个半老徐娘?他每次和吴美玉同房时,几乎都不看她那张老脸。也难怪白新银嫌弃吴美玉,论长相,论技术,吴美玉怎么能和白新银在外花钱找的那些年轻的莺莺燕燕相比呢?
白新银每次听到吴美玉和吴母他们提到养老,他对此都嗤之以鼻。白新银没想过自己会老,再说了,他爸,他爷爷奶奶,都没让他养过老,村里那些指望儿女养老的,哪一个过得舒服?何况单庆和单芳菲并非自己亲生,自己亲生的白乐勇也给人当上门女婿了。与其活着看人脸色,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人活一世,就要痛痛快快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白新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白新银和吴美玉结婚的这十年,他有了个窝,有人给他做饭洗衣服,更重要的是这个家大部分的收入可以供他挥霍,他就像个蚂蝗,吸着这个家的血,吸掉吴美玉的劳动所得,吸掉单明打拼下来的一切。单庆参加工作后,白新银看到了更好的吸血目标——单庆,但是单庆找个了难缠的媳妇——赵子姗,有了赵子姗的加持,单庆不像以前那样对吴美玉言听计从了,已经准备单飞了。
白新银知道单庆攒了不少钱准备买房,他想干票大的,远走高飞。如果没有那次春节前和单庆的那次吵架,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可惜,他最终没有如愿以偿。白新银离家出走之后,始终心有不甘,他替自己亏得慌,觉得自己没有钓到大鱼,他日夜难眠,反复衡量利弊,最终决定回来,他下定决心,哪怕忍辱负重,也要再次放手一搏。可是回来后如何面对那一群人?白新银在心里琢磨对策,犹豫不决,于是才导致他回来的日子一变再变。
让白新银始料未及的是,他回来后,单庆和从前不一样了,单庆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像吴美玉那般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无论白新银委曲求全也好,威胁恐吓也罢,单庆还是视他如同仇人,与他水火不容。
这一年多来,单庆不和家里联系,居然还买了房子和车子,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白新银知道后心里急的直痒痒,吴美玉累死累活,他当保安倒风雨无忧,俩人一边种地一边打工,一年来好不容易苦了几万块钱,债务当头,一到他发工资的日子,吴美玉就问他要钱,但毕竟他们和吴美玉打工的工资低,杯水车薪,他被挤压得一点油水都没有落到。从前,白新银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这种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他是过得够够的。
白新银主动提出离婚,不是他多么高尚,真的替吴美玉和单庆考虑,他不过是想借机和单庆缓和关系,只要他和单庆关系搞好了,机会总会有的。
离婚对白新银来说,不过是个筹码,他开始了一场新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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