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灵卉为我翻找出旧时的厚衣物穿着。
从前都是她与连枝为我操办打理,近来她们都常驻在庄子里,我就糊里糊涂的过到了深秋。忘了去给自己置办合适的新衣。
往常在堂中习惯穿素,忽然换了一身锦缎。顾明彰奇怪地看了我两眼。
我低头审视自己,怪是怪些,但也没有哪里不妥?紫色锦缎长裙,配以鹅黄绒领袄衣,算不得出格。不知是不是因为中过毒的缘故,总觉得今年比往常更加畏寒。添了一条与裙装同色的绣花披帛,双手仍是微凉。
“姑娘这样天仙儿般的美人,只消这样坐在这里,走过路过的一瞥,都能精神焕发。”何嬷嬷一边为我斟茶,一边满脸堆笑地讨好道,“就该这样打扮着,才能叫人注意咱们回春堂呢。”
幸好一早派遣灵卉出了门。我虽明白她无心冒犯,只是想着回春堂的生意,但终究听着刺耳。冷冷道:“嬷嬷要是无事,就去后院洒扫吧。”
“扫过了。”何嬷嬷似看不出我的脸色。
顾明彰从医书前抬起头来,解释道:“嬷嬷要是不会夸奖人,就别乱夸了。咱们回春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若都是为了看姑娘来,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在骂姜姑娘呢。”
何嬷嬷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近来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继续整理医案。
一上午,一共来了一位病患。
顾明彰抢人似的,将人迎到他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半天。
我有些无语,继续埋首书卷。
临近中午。阴沉沉的天空露出一丝阳光。
灵卉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买了许多连枝和婴孩要用的东西。
“连枝跟着姜姑娘,可真是修来的福气,谁家婢女生孩子,有这样的好处?”何嬷嬷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打量,嘴里啧啧赞叹,“这么些东西,这般精致上乘,得花多少银子,就是府里的夫人、公子也不过如此了。”
我斜睨她一眼,“她值得。”
灵卉按照我的吩咐,在人前炫耀了一圈,吭哧吭哧将东西搬进后院。
吃过午饭,又马不停蹄地到处去逛去买。
“这灵卉,花得是谁的银子啊?”何嬷嬷瞠目结舌,“姑娘不问问吗?”
“问这做什么?连枝和孩子需要,买就是了。”我撑着下巴继续看书,有些不耐烦地望向门口。这饵都撒出去了,我等的人怎么一个都不咬钩。
何嬷嬷愣了愣,赔着笑脸道:“姑娘说的是,能跟在姑娘身边真是享福了。”
百无聊赖。熬到夕阳西斜。
我以为今日等不到了。
谁知门口的小厮突然跳起来高呼:“不好了不好了,昨日那人又来了。”
话音甫落,门口进来一个皮肤黑红的老汉。他的身形高大结实,肩膀宽厚,脸上神色十分痛苦。进了门,看也不看我,直冲着顾明彰就扑了过去,“你这庸医!到底能不能治好!!治不好,就赔我银子!”
顾明彰想躲没躲了,被他揪住衣襟,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当时的病症,若按我的方子吃药,就该好了!昨日把脉,你也的确好转了!就你偏说没有!非要讹钱!你若是缺钱,明着去讨就是,想这讹害人的法子,不觉得亏心吗?”
“没好就是没好!谁讹你了!!你连好没好都看不出来,还说你不是庸医?”老汉虽然有些年纪,但身形比顾明彰两个还要壮,力气很大。昨日有官爷撑腰,今日他愈发恼火,恨不得将顾明彰的脑袋拧下来似的。
跑堂和小厮见状一拥而上,要将两人分开。甚至吆喝着要与老汉动手。但也只是虚张声势穷吆喝罢了,看那老汉的架势,谁也不敢真的上前。
我站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会儿。那老汉左手时常不自觉地按在腿上,每次会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的医案我昨日瞧过,并未提及自己的腿疾。
双方越演越烈。推推搡搡闹到了街上。
看热闹的路人越聚越多。
“这罗圣手一走,回春堂果然不行了。一个学徒,能治什么。”
“可不是吗,说是关门弟子,但到底是个女子,能学会什么真本事啊。”
“就没听说过哪个医馆里用女大夫,谁知道为什么收进去。”
“听说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呢,每天给葛老和罗圣手做饭,贤惠得很。”
“啧啧啧,不敢想。”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渐渐偏离了眼前事。
我淡淡地扫看一眼,见时机成熟,才沉声制止道:“够了。我们赔。”
“姑娘?!”与老汉撕扯成一团的顾明彰听见,两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他的面庞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几番变化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姑娘也认为我诊错了吗?”
他原本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质问我时却说得铿锵有力,分明是指责我懦弱怕事,陷他于不义。
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看戏一般。
“没有。你的诊断没有错。”我郑重其事地说道,“医案与人都在,这条街上又不是只有我们回春堂一家医馆。此案谁若能说出我们的错处,我愿出纹银百两,感谢各位同仁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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