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对话虽然重要,却如秋风落叶。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依然坐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眼中的星辰黯淡,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了无生气。连呼吸也轻不可闻,仿佛要随风消散。
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内心满是愧疚。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单薄又荒唐。抱歉、对不住类似的话语在舌尖来回打转,却难以启齿。
烛光摇曳,噼啪作响。
我缓缓起身,在他面前站定。
他浑然不觉,目光低垂。
终是忍不住,我蹲下身去,双手捧起他的脸,去寻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眼中空洞,甚至有些恍惚。
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诚恳道:“萧景宸,我轻视你的真心,你怨我,你怎么怨我都可以。我想你好好活着。”
他缓缓回神,凝结于眼底的痛苦犹如冰封,语气却依然温柔,“我不怨你,我不会怨你的。阿瑶总是比我聪慧,这是最好的安排。”
我怔怔地望着他,诚然,在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恨,但这更加让我难过,无论这个世界怎样苛待他,他总是默默地忍受着,永远宽容温柔。
“萧景宸,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卑鄙的真相。”我有些心疼,隐隐感到窒息,但我知道这次不是蛊虫。
是沉重的内疚。
他静静地凝视我,听我说话。似乎已没有什么令他在意。
“盛青山回来那日,我做了个梦。
梦中光怪陆离,见他携蓝凤秋归来,见我惨死于蓝凤秋之手,诸般情景,一一应验,令我心生恐惧。所以我宁可断亲义绝,也要与他分开。唯有如此,才能离开盛家,才能觅得生机。”
我看着他,见他眼中波澜不惊,缓缓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在梦中,从未听说何正武。不知他曾默默关注于我,不知他心中有我,也不知与他议过亲事,甚至连他的死讯也未在意。所以每当何正武靠近,我害怕极了。怕你深情,也怕自己生情。
若没有那个梦,我不会回应你。因为清风霁月的何家二郎,未来栋梁,我高攀不起。”言及此处,他眼底渐渐有了涟漪,似有思绪翻涌。
“你让我忆起你,忆起韩景宸这个名字。你说,你随母姓。而何老夫人并不姓韩。于是我暗自揣测,你是梦里令人畏惧的萧景宸。梦里我并未见过这位长皇子,可他过得并不好。他的名声远比现在更加狼藉。他的府邸比广寒宫还要冷寂。
不错,我早已洞悉你的身世,才敢接受何正武。并不因为你是皇子,而是可以成为彼此的依靠。料到何正武是假死,才敢去招惹现在的你。我独自生下孩子,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纵使你我身份悬殊,纵使没有十里红妆,纵使无名无分,我不想你再做人间的孤魂野鬼。即便没有天赐良缘,我们也会相濡以沫。”
他眸光闪烁,眼底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情不自禁覆住双颊上我冰凉的双手。
我言辞恳切,一字一句,“然而世事难测,因为我的变化,梦境有了不同。我未想到蓝凤秋会疯狂到将同心蛊剜出来给我,也未想到那位素未蒙面的长皇子身边藏有多少桎梏。你说你连累了我,我何尝不是令你枷锁缠身雪上加霜。
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勇敢。我害怕他们抢走云洲和雨眠,我害怕你无法护下这一院安宁,我害怕未来看不见数不尽的阴谋。即便知晓你的难处、心疼你的处境,仍割舍了你我的情谊。是我负你。”话音落下,我喉中哽咽,强忍着泪水。
他轻抚我的面颊,薄唇勾起一抹令人心疼的笑意,轻声解释:“我知你查过韩家老宅,那里无人,是因为除了母亲和我,知晓此事者皆已遭遇不测。你能幸免,已是万幸。从前不敢直言,是怕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你有预知之能,我隐约有所察觉。你并非善妒之人,更不是轻易闹事的性子,虽未曾明说,定是有所顾虑,才会决然和离。
山崩那日,大雨滂沱,车夫没有停,亦未见过旁人。灾情突然,你送医施药,安抚灾民;你虽聪慧心善,却并不是你寻常能及之事。
你早知蓝凤秋的身份,且识得情蛊,见我那般丑态,方无惧色。尤其是那些烫伤膏。我们冬季出征,你若不是预知了战场,无从论起。连军医也夸赞你料事如神。”
我眼中露出讶异,他竟已洞察一切,不禁语塞。显然我不善于隐藏。
“与阿瑶一起的时光,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光。你为我生育儿女,为我做了许多,我从未认为是你负我。比起我能给你的,你做得已足够好了。阿瑶很好,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倘若在我身边,需得你受尽磋磨,我也不舍。阿瑶没有错,是我没有那个福份。”他像是宽慰我般,将我鬓角的碎发轻轻捋至耳后,语气淡然,好似平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如此这般,可是梦见我离世了?”
我喉中一哽,眼眶湿热,泪水不停地打转。
“阿瑶为我哭过了吗?”他抚过我干燥的脸颊,像是抹去看不见的泪痕。眼泪终是缓缓滑落,落在他腕间。他手掌微微一颤,再次抚过我的脸庞,替我抹去潮湿的痕迹,然而泪水犹如决堤,无法抑制,“以后莫再为我落泪了。明明只想给你糖吃,给你世间所有的甜蜜,却欠了你许多泪水。阿瑶想要我活,我会竭尽所能。这世间,定会如阿瑶所愿,团圆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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