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云纹红漆大门紧闭,只留四扇进出。
官员、官眷来回走动,以至于门前帘脚翻飞。
不知何时,殿外又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雪花打着旋儿,随风飘进殿来。
吕伯渊蹲下身,坚持为我换上干净的绣花鞋。
他今日穿着一身翠绿洒金的锦袍,与我身上的襦裙,用的是同一匹料;剪裁贴身,衬得身形挺拔修长。即便是这般卑微的姿态,依然不减半分气度。
虽我有意避讳,但来自四周尖锐的目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一些。那些好奇的、鄙夷的、嘲讽的、羡慕的、嫉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附着在我们身上。
我心中一酸,下意识地握住了吕伯渊的手。
曾几何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如今官居一品,坐拥实权,即便出身寒微,也会受人尊敬。哪怕是表面功夫,也不敢小觑于他。
可眼前的一切,无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
那些傲慢与恶意是藏不住的。尤其是,他们聚头凑堆的时候。
他们孤立他,不会主动与他寒暄。仿佛与他说话,就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排挤他,会故意说些世家子弟之间的玩笑,当面让他难堪。他们拿他细枝末节磋磨他,不值得计较,却很恶心。
这些人,真真是坏极了。
我暗暗咬牙,似乎理解为什么上一世他要与萱乐纠缠不清。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只是一个幌子,也能为他挡去许多麻烦。
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涌动。
萧景宸与盛青山前后进殿。
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躁动。
他们像嗅着腥味的苍蝇一样围着他们打转,前仆后继地说着毫无意义的恭维话。
“殿下威武,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殿下英明,这蕨地的战事……”
我远远看着,不知不觉地蹙起眉头。
明明先前已见过了。此时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身着一件精致的玄色锦袍,外披同色系狐领大氅,袍身与氅面皆绣有繁复而细腻的云水暗纹,于光线下折射出粼粼波光。越靠近衣领,云纹越密,犹如云海翻涌,真龙隐匿;如此巧思,为他更添几分尊贵与不凡。不得不承认,举手投足间,他已是位真正的皇子。
萧景宸一边应付众人,一边四处张望。
四目相对,似是被我眼中的嫌恶怔住,表情凝固了一瞬。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我并不是嫌他。
随即,有人笑着向他说起方才吕伯渊为我换鞋的事。
他侧耳听完,径直向我走来。
眼看着众人都跟着他过来,我眉心紧蹙,终于连他也一起嫌恶进去。
他似有所觉,突然驻足,转身低语几句,人潮转瞬即散。
那些人向我投来埋怨又嫉恨的目光。
我不甘示弱,狠狠瞪回去。
萧景宸下意识也顺着我目光看去。
那人立刻灰溜溜地转身躲开。
呵!好一个欺软怕硬。
我咬唇。
直到萧景宸来到面前,才将视线投向他。
“鞋湿了?”他语气关切,两眼不由自主地去看我的足下,“冷不冷?”
人多眼杂,我不想再让吕伯渊难堪。刻意向他身边更靠近一些,语气生疏道:“多谢殿下关心,我已换过了。不冷。”
萧景宸神色一滞,怎会不懂我的含义,随即恢复庄重:“那就好。有吕相照拂着,想必是极妥帖的。”
“自然。”吕伯渊神情冷淡,并没有要与他多说话的意思。
萧景宸深深望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本想劝吕伯渊两句,只要他愿意,萧景宸与盛青山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对他。但想想,还是忍住没说出口,他若想要结交,哪里用得我多言。
吕伯渊仿佛看透我的心思,将剥好的龙眼递至我嘴边,“莫要乱想,劳神伤心,晚上该睡不好了。远近亲疏,不碍公务就行。”
我望向他,顿觉豁然开朗,好有道理!颇有些去繁就简返璞归真的大意!不愧是我家官人!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崇拜,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官人说的对!官人又聪明,又豁达,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优秀的人啊!”
吕伯渊闻言,修长的手指下意识蹭了蹭鼻梁,薄唇紧抿,嘴角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是吗?大抵是因为娶了世上最好最好的娘子吧。”
说完,他摊开手掌,示意我将果核吐在他手里。
我笑眯眯地吐出来,又将他递来的另一颗龙眼含进口中,“好甜。”
因为是凉的,吕伯渊又为我剥了几颗,便不让我再吃了。
正闲聊,一个宫人捧着一方錾金手炉过来,恭敬道:“吕相,吕夫人,这是齐王殿下吩咐送来的。二位若还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奴才。”
吕伯渊目光微转,不着痕迹地看了萧景宸的方向一眼,随即接过手炉放在我怀中,客气道:“替我多谢殿下。”
不得不说,这手炉来得正是时候。
这种东西,在家时倒也罢了,在外是真离不了。
偏偏宫规森严,无法自带。
谁又敢找娘娘们开口借手炉呢。
正在抱着手炉高兴,迎面又走来一个宫人,恭敬呈上一件白狐披帛。
“吕相,吕夫人,这是大将军让奴婢送来的。今日殿中来回频繁,难免有风,望能为夫人遮挡些许。”
吕伯渊轻笑一声,自然接过,“那便替我多谢大将军了。”
言罢,他亲手将披帛披在我肩头。
柔软的皮毛轻轻蹭过脸颊,暖意瞬间包裹全身。
那些恭维奉承都是虚的,此刻的温暖是真的。我裹紧披帛,抱着手炉,倚在吕伯渊怀中,顿时泛起一丝困倦。
“莫睡着了。”吕伯渊摸了摸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担心着凉。”
“嗯。”我难受地动了动身子,今日殿中文武百官皆用矮几,我怀着身子,一直蜷着实在难受。
不一会儿,又有宫人来送软垫。
背后的窃窃私语,几乎要贴着我的耳朵眼。
“这女人,哪个不生孩子?偏她娇贵?”
“就是,生怕谁不知道她身怀六甲,这殿中有孕的又不只有她。”
“是啊,人家不也没事,偏生她事多。”
“瞧那两位,眼睛都拔不出来了。这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换了别人,谁忍她这般水性杨花。”
“没来由给别人养孩子……”
“嘘!小声些!她那张利嘴可不好惹。”
“哼,若说从前,还能敬她三分,如今也不过是卖货营生的。”
我困了,又不能睡,本就烦躁。
她们嗡嗡不停,吵得我心烦意乱。
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去,“几位夫人,你们可听见这殿中有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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